瑞典來鴻》美洲移民大篷車,合法還是「入侵」?

2019-02-07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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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川普上台後,加強邊境管制,緊縮移民政策。(美聯社)

美國總統川普上台後,加強邊境管制,緊縮移民政策。(美聯社)

當川普把中美洲難民尋求庇護的行為稱為「入侵」並揚言阻止時,他不僅違背了美國道德,而且違反了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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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中美洲難民大篷車(Caravan)歸到「歐洲難民故事系列」裡,這是因為,不但因反大篷車而關閉政府的美國總統是歐洲移民後代,他所代表的美國白人「另類右翼」,其祖先也大都來自歐洲,就連那些被拒之門外的大篷車難民——正徒步向美國進發的洪都拉斯等國人民,也大都是歐洲人與美洲原住民祖先混血而成的拉丁民族。

因此在我看來,正在美國喧囂上演的為抵禦大篷車而「修邊境牆」之鬧劇,實際上是一個關於歐洲移民後裔的故事。一言以蔽之:一些富裕了的歐洲白人移民後裔要趕走前來求助的窮親戚,因為那些想要逃離暴力與饑餓的人不但貧困、受教育程度較低,而且,混血的拉丁美洲人皮膚不夠白。

但是,當川普總統把中美洲難民尋求庇護的行為稱為「入侵」,並揚言「動用一切力量阻止」之時,他不僅違背了美國所有的信仰傳統和道德體系,而且違反了多條美國法律與國際法規。因此,川普宣佈採取的針對難民的極端措施,引起了國際人權組織的廣泛譴責。

除卻印第安人,美國誰不是「大篷車」?

把奔向美墨邊境的難民隊伍稱為「大篷車」,這其實只是一個有美國傳統意義的形象比喻。那些中美洲移民大都是以步行、汽車、火車等方式長途跋涉,並沒有駕駛真正的馬車。因此,大篷車只能視為一個具有廣泛涵義的象徵。

很有意思的是,具象徵意義的「大篷車」幾乎涵蓋了所有的美國移民,也包括當今美國總統的前輩。當年,川普的祖父為逃避德國的兵役,跑到美國開妓院。川普那出生於蘇格蘭鄉村的母親,也因貧窮跑到美國當保姆。他們的目的與當今大篷車移民的目的一樣:為了爭取一個更好的生活。他們的手段也差不多:都是在沒有簽證的情況下,擅自進闖入美國。

今天善待難民的瑞典人沒有忘記,上個世紀初曾有一百多萬北歐人因饑荒移民到美國。而在19世紀中葉的愛爾蘭,因馬鈴薯病變失去食物而奔向美國等地的人,竟占全國人口的四分之一。

最早的美洲「大篷車」,應該追溯到那艘風雨飄搖的船——1620年的「五月花號」。那批受迫害的英國清教徒逃難來到新大陸,曾獲得美洲的合法主人——印第安人的幫助,後來他們成為強悍的殖民者,把對自由的追求變成對當地土著的掠奪與奴役。

實實在在的大篷車出現在19世紀美國的「西進運動」中,那是一種覆蓋白布的四輪馬車。為了佔有西部廣袤的土地,歐洲移民們把全部家當和希望都裝在車上,沿著印第安人開闢的道路往西前進。

也許我們可以輕輕地問一聲:在當今美國,除了印第安人,誰能說他不是大篷車的後代?

美國與墨西哥邊境,墨西哥難民與孩童尋求庇護。(AP)
美國與墨西哥邊境,墨西哥難民與孩童尋求庇護。(AP)

為什麼說川普禁大篷車入境違法?

當然,和今天的移民大篷車不同,當年的「五月花號」以及川普的歐洲祖輩,都是在美國尚未有移民法的時代入境的。作為移民國家,美國在上世紀20年代才開始立法限制移民。雖然美國已不再像過去那樣開放門戶,但川普總統如此強橫阻攔大篷車,甚至使用催淚瓦斯,為此他涉嫌違反多種法律。

我歸納一下川普所違反的美國法律與國際法,主要有這麼幾點:

第一,違反了有關難民申請庇護的法律。

國際特赦組織秘書長在去年11月的聲明中說:「尋求庇護是一項基本人權。我想提醒川普總統,美國法律明確規定,尋求庇護者在何處或如何進入該國並不重要,——他們可以申請庇護。川普的意圖是限制尋求庇護者的權利,這違反了法律和美國的國際義務。」

按照美國有關法律規定,抵達入境口岸的人如果害怕回到自己的國家,他們有權申請庇護。國際上的通常做法是:對於前來申請庇護的人,凡簽訂了日內瓦難民法的國家都有義務傾聽每個人要求「避難」的理由。如果申請者能給出足夠的事實,證明他們如回原居住國會有人身安全問題,那麼簽約國政府就應考慮收留他們,他們就成為被接收的「難民」。

第二,違反了保護移民兒童的美國法律

美國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弗洛雷斯協議》規定,移民當局在拘留未成年人時應該保證某些條件和待遇,例如為移民兒童提供廁所、飲水設施、適當的空溫和通風設施、適當的監督及與家人接觸。而且,美國法律禁止孩子被關押超過20天。

但川普卻在美墨邊境執行零容忍政策,將難民父母與孩子分開,因此被媒體稱為「分離骨肉總統」。目前,已經有兩名難民兒童在美國非法移民拘留中心死亡。

第三,違反《治安官動員法》與催淚彈

川普認為總統在移民問題上擁有全權,他因此大大咧咧地表示:如有必要,美國在墨西哥邊境的部隊已被授權使用致命武力。法律專家認為,該命令可能違反了1878年的《治安官動員法》,該法案限制了政府使用軍事人員執行國內政策的權力。

在美國警衛按照川普的命令,朝墨西哥邊境的難民發射催淚彈後,墨西哥外交部要求國際調查,認為這種做法違反了國際法。

由於川普關於大篷車的新政策處處違法,2018年12月21日,美國聯邦最高法院以五比四的投票結果,否決了川普關於難民不能在南部邊境申請庇護的新政策。

川普授權對邊境難民動用武力。(瑞典茉莉提供)
川普授權對邊境難民動用武力。(瑞典茉莉提供)

不是大篷車「入侵」,而是另類右翼所需

其實,與近年來接收難民的其他國家比較起來,美國目前面對的大篷車簡直是「相形見微」。按照聯合國的統計,當今世界有6000多萬難民,一些穆斯林國家如土耳其、巴基斯坦、烏幹達和黎巴嫩等國,幾乎每國接受難民的人數都在百萬以上。近幾年,西歐北歐等基督教國家也接收了兩百多萬難民。

而目前已抵美墨邊境的中美洲大篷車尚只有幾千人。如果按照美國正常的程式審查,他們中能有資格獲庇護的人數就更少了。有人說,即使讓區區幾千難民全部闖關過去,散落到美國廣闊大地,他們很快就會融入其中。

在成為總統之前,川普是很喜歡這一類廉價的無證移民的。川普高爾夫俱樂部曾雇用過不少非法移民,其中一位是來自瓜地馬拉的清潔工莫拉萊斯(Morales)。她曾為川普洗衣服和整理房間。川普公司給這些員工偽造綠卡和社會保險號碼,其相關證據已經被FBI掌握。

來自瓜地馬拉的清潔工莫拉萊斯(Morales)。(瑞典茉莉提供)
來自瓜地馬拉的清潔工莫拉萊斯(Morales)。(瑞典茉莉提供)

明知非法勞工為美國經濟、也為自己的家庭做出了很大貢獻,川普在競選總統時就變臉了。他對移民難民惡言相向,不但揚言要將數百萬無證移民驅逐出境,還胡說墨西哥裔非法移民是強姦犯和殺人犯,製造危機與恐懼。

川普的政府官員包括白宮新聞秘書也跟著大肆撒謊,說已有近4000名恐怖分子在2018年跨越南部邊境。然而,根據美國國會收到的CBP資料,2018年上半年,海關與邊境保護局在美墨邊境僅找到6名有恐怖嫌疑的移民,沒有證據證明已有恐怖分子跨越邊境進入美國。

有研究顯示,目前美墨邊境並沒有出現新的危機。那裡的非法移民已達20年的新低,毒品走私則主要是透過港口而非邊界,川普宣傳的是一場虛假的邊境安全危機。2000年,試圖偷渡的非法移民人數曾高達160萬,後來每年減少,到川普執政後人數已減到每年30多萬(大都被抓送回)。

然而,川普卻把那些因貧困和暴力而絕望從出逃的中美洲難民,稱為對美國安全的「嚴重威脅」,胡說「美國現在正面臨一群粗暴的罪犯入侵。」目前,川普敦促美國國會撥款57億美元,在美墨邊界修建一道圍牆以阻止難民進入美國,為此他不惜挾持國家,讓政府長期關門,甚至要「宣佈進入緊急狀態」。

在中期選舉後成為美國眾議院議長的南茜•佩洛西女士,堅持反對修建邊境牆的計畫,她代表民主黨表示:在美墨邊界建造界牆「不道德、無效、並且昂貴」。「國家之間的牆是不道德的,這是一種古老(落後)的思維方式。」

雖然古老落後,但川普可不是一意孤行。他對中美洲難民放狠話,向婦女兒童打催淚彈,在他戲劇性地打這種「移民牌」的姿態背後,我們看到,美國已出現的一種新的政治形態:另類右翼煽動的極端民族主義、反移民的排外主義,連同美國白人至上的醜陋歷史捲土重來。那些極右種族主義者需要一個自負而強硬的領袖代表他們,而川普需要他們的選票,就必須一再表演強硬與頑固,以迎合其基本盤的反移民本質。

美國與墨西哥邊界的隔離牆(AP)
美國與墨西哥邊界的隔離牆(AP)

總統政策違反美國所有信仰和道德

令人慶倖的是,川普並不代表多數美國人。在去年的中期選舉,在野美國民主黨贏得眾議院的多數席次。人權觀察組織在《2019世界人權報告》指出其原因之一:「川普總統試圖動員其支持基礎,將中美洲民眾躲避暴力威脅而尋求美國庇護視為迫切危機。這種製造恐懼的作法不被選民接受。」

美國各宗教領袖也紛紛批評川普製造的邊界危機。《華盛頓郵報》刊登了他們的聲明,說:「川普政府上周向在我國南部邊境尋求庇護的家庭發射催淚瓦斯。作為基督教,猶太教和穆斯林傳統的領導者,我們驚恐地看著,我們拒絕默默地觀看。我們的信仰都很清楚:我們必須歡迎那些在逃難暴力的人們。」

各宗教領袖一致公認:總統的政策違反了美國所有的信仰傳統和道德體系。但川普是不在乎什麼信仰和教義的,他繼續對中美洲難民放狠話,向他支援他的基本盤顯示其能耐——堅持要將難民危機堵在邊境圍牆之外。

然而,美墨邊境牆並不是如川普所說,是「堅固的鋼材或水泥」建築成的,實際上,它是由貧困造成,從世界歷史的成長中崛起的,關係到人的命運與情感。有人說,只要中南美洲仍然貧窮暴力,難民問題就無法杜絕。對於那些企圖逃離生存噩夢的難民來說,除了死亡,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攀援高牆的腳步。

在本質上,大篷車問題體現的是南北美洲的貧富差距。富裕的美國政府應該做的,是去幫助中美洲減少貧困和暴力,而不是建牆。然而,川普上臺後大幅縮減對中美洲國家的經濟援助,現在他又挾持政府,以實行他的修牆反難民的計畫。

那麼,本來就是移民國家的美國,那些古老大篷車的後代,他們還會承擔幫助難民的責任嗎?這個問題考驗著美國人:是否還要維護二戰後建立起來的人道主義價值觀?是否還要遵守有關難民的國內法律和國際公約?

歷史上,美國曾經自絕於世界之外。那是上世紀30年代,美國政府實行孤立主義,不肯接收猶太難民,導致巨大人道災難。今天,美國出現了一個冷酷而滿口謊言的總統,他利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製造對難民的恐懼,那麼,上個世紀發生的那段歷史還會重演嗎?

德國總理默克爾曾在2015年對滯留匈牙利的難民敞開國門,因此一直被川普指責為「放任」移民改變德國。但2018年的統計表明:德國失業人數被宣佈創歷史新低,難民正在融入勞動市場。目前,即將離任的默克爾仍然堅持人道關懷精神,積極推動歐盟從源頭解決難民問題,並在幫助移民融入社會等方面加大投入。默克爾說,引導難民事關重大,涉及到人類前途。

*作者是定居在瑞典的華裔作家。本文原刊FT中文網,〈歐洲難民故事系列〉,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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