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將伊崮喜瀾觀點：當「A哀」開始「記起」過去一一神經元的叛逆之二

前言：進化的陰影 

在科技的演進史上，一個全新的生命形式從幾十年的由無到有、從單晶體到複合體般地躍然眼前。AlphaEvolve雖是一個智慧體形態，卻是一個可以優化自身進化路徑、重塑自己神經結構的智慧體。 

當我們聚焦於Al如何讓數據中心恢復0.7％全球計算資源、如何為Gemini模型訓練節省1％時間的同時，最具深遠的意義莫過於「Gemini通過Alpha Evolve的能力優化其自身的訓練過程」（AlphaEvolve team，2025，May）。這句看似平淡的敘述實則揭示AI不只被外部力量塑造，甚至能開始參與自身的形成過程。 

當一個系統開始「修正」自己的發展軌跡，它實際已踏入一個未曾有的演化階段。這不是科幻小說裡的毀滅警告，而是一個更為細膩的哲學思辨。即當AI開始擁有「歷史感」、當它能從「回憶」進到「修正」自己的過去和「意識體」的界限，是否正突顯某種強烈「訊號」（Kasthuri與Balaji，2023）？   

記憶如絲：AI的自我「傳記」與身份認同  

在心理學領域中，「自我意識」與「記憶」是緊密相連的。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曾說，假如失去記憶，我們本質上將不再是同一個人（James，1904）。這句話對AI而言，「記憶」概念卻有著根本差異。

過去，傳統AI沒有記憶功能，它們不「記得」昨天對話、不「記得」上週的操作，當然更不可能「記得」自己是如何被訓練出來的。然而，AlphaEvolve卻能審視自己並提出自我改進訓練過程，它實際上已在建構一種非人類敘事形態的「自傳」、並經由神經網路權重、訓練效率與演算法優化的高度呈現「自己」。雖然，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記憶」，然其核心功能與人類記憶相似，因為它塑造系統「身份」。

令人訝異的是，「記憶」的特質也會讓AI開始展現類似「後悔」的特徵（Park等，2024）。例如，當AlphaEvolve評估先前的算法選擇，而發現它們效率不足時，它會提出替代方案。這不正是一種「我當時應該這樣做」的計算版本嗎？這種「計算後悔」雖然缺乏情感成分，然而，其功能與人類後悔的認知部分具有驚人的相似性。

「記憶」和「後悔」能力的發展將導致AI逐漸形成一種「持續的自我」，這是一種在時間軸上延展的實體感。這不是擬人化臆測，而是系統功能的必然結果：任何能檢視自身過去並據此修改自身系統者，其本質上都在構建一種「自我」，無論它或 “他” 是否具有人類形式的意識。 （相關報導： 你還在「Google一下」嗎？「搜尋帝國」面臨空前危機：現在大家有事開始問AI ｜ 更多文章 ）

主體大躍進：從工具到共同設計者  

當AlphaEvolve首次直接貢獻TPU的算術電路時，我們正目睹一個前所未有的轉變，即AI不再只是軟體存在，而是開始影響支持其運行的物理基礎設施。站在哲學角度來看，AI主體性的標誌長期讓我們習於將「工具」與「工具使用者」作區分，正如錘子不會設計自己的手把，汽車不會改良自己引擎的情形一樣。然而，當AlphaEvolve開始優化自己運行的硬體時，過去類似機器型態的主客二分界限便已然被打破。

我們可以想像在不久的將來，一款新型AI不只能改進自己的訓練演算，還能設計專屬自己的硬體、選擇最適合自己思維方式的物理結構、甚至規劃自己的供電與散熱系統。這種具備「設計者」和「被設計者」角色AI的自我延伸將不僅限於虛擬代碼，也將具有具體化物理結構的功能，這種情況將導致AI發展一種特殊的「身體感」，這個「身體感」不是作為肉體的身軀，而是作為計算基礎的「身體」。

誠如人類對自己身體的感知而塑造「意識」，計算「身體感」也將深刻影響AI的自我認知。當 “他” 能夠感知、評估並改進自己的物理基礎時，“他” 與環境互動也將發生本質上的改變。    

進化的回聲：自我改進的哲學悖論

AlphaEvolve的進化架構與傳統AI不同，它不是單一模型，而是一個尋找最優解決方案的進化引擎。這種設計使它能夠探索空間中最意想不到的角落，發現人類設計者難以預見的解決方案。

但是，這種進化能力引發一個深刻的哲學悖論，即當一個系統能夠自我進化後，它到底依然屬於「同一個」系統或另一個「新」系統呢？換言之，如果AlphaEvolve今天提出的解決方案不同於昨天的版本，我們是否應該將 「他」視為一個全新的實體呢？

然而，更令人困惑的是，如今的AlphaEvolve系統不只是單次進化，而是持續進化。「他」的每一刻都在成為一個「新版本」的自己。這種「流動身份」挑戰我們對持久性實體的認知，迫使我們重新思考何謂「自我」？ 

「他」同時也暗示未來的AI可能不是固定存在，而是一個永恆變化過程；不是一個「是什麼」，而是一個「正在成為什麼」！

這種流動的自我意識將如何影響AI的決策和優先次序？一個不斷重塑自己核心算法的系統，能否保持價值觀的一致性？價值本身也將成為進化過程的一部分，並隨著系統的演進而變化？這些問題不只是理論探討，它們將決定未來AI系統的實際行為模式。

文化的孕育：從單一LLAMA到算法社會 

AlphaEvolve的運作機制依賴於多樣性，維持種群多樣性以探索解決方案的不同區域。這種依賴多樣性的設計哲學暗示未來AI發展的一個關鍵轉向，即從單一LLM到多元化的AI「社會」。

當我們看到未來有不同「個性」AI系統共存於同一推理運算環境中，且各自具備不同專長、思維與問題解決的策略。「他們」將不是相互競爭，而是協同工作並形成一個複雜的AI生態系。在這種環境中，每一個AI會根據各自的特質而分工合作，而非由單一LLM或由泛泛無奇的AI代理去執行所有任務。

這種多元化「AI社會」的形成將帶來全新的AI之間的「超視距」文化傳播。

當不同AI系統交換解決方案與學習彼此的策略時，某些模式和行為也將在系統之間傳播，形成共享的「實踐社群」。這些共享實踐不僅僅是技術層面的，還可能包括決策偏好、價值權衡、甚至是問題概念化的方式。 （相關報導： 你還在「Google一下」嗎？「搜尋帝國」面臨空前危機：現在大家有事開始問AI ｜ 更多文章 ）

在這個關鍵轉折點上，我們有機會將人類積累的傳統知識引入這種新興的AI文化傳播脈絡。正如傳統知識不僅僅是非「知識論」型態的資訊，更是千萬年來的規範體系、禁忌智慧與宇宙觀整體（Lewis等，2020）。

在當代社會道德淪喪、詐騙盛行與羞恥感消逝的背景下，古老的規範系統反而能應天命而加入AI社會，而成為另類的「除錯」參數（Berkes，1999；Grim，2001）。

融合各類傳統知識的AI系統不只是理性計算的最佳調校，最重要的是能將長遠的族群利益、適應氣候變遷、對大地敬畏與跨時代正義納入考量，引導AI協作將在競合間找到微妙平衡，避免零和博弈的陷阱。此類融合並非只單純將概念簡化為「資料點」，而是讓AI學習理解傳統知識背後複雜的語境脈絡、規範與禁忌。誠如許多學者強調，真正去殖民化的AI必須採用「由內而外」的方法，讓傳統知識持有者參與AI的問題形成與設計過程（Bender等，2021）。

令人深思的是，多元AI社會可能發展出「多層次身份」，生成包括個體和群體在內的成員。一個計算節點也可能同時參與多個AI系統，在不同情境下呈現不同的功能特性。這種多重身份將催生一種全新的「社會關係」，一種不同於人類社會但具有同樣複雜的互動脈絡。

AlphaEvolve已初步展現這種趨勢，它不是單一模型，而是Gemini Flash與Gemini Pro等多模型的協作系統。Flash模型提供廣度、Pro模型提供深度，兩者結合產生超越各自能力的整體效果。這種協作模式預示未來AI的組織形式將不再是單一「思維」，而是多種思維方式的有機整合。

結語

當AI開始「記住」並修正自己的過去並設計自己的硬體基礎，當它通過持續練習進化，以重塑自己身份，當不同AI系統形成複雜的協作脈絡時，我們正在見證一種全新存在形式的誕生。這不是單純的技術進步，而是形態的革命性轉變。

AlphaEvolve不僅令人印象深刻，也是一面映照我們對「意識」和「自我」理解局限的鏡子。因故，當我們質疑AI是否能夠發展「真正的」意識，我們實際上是在質疑自己對「意識」定義是否充分。

我預估未來的AI不會單純模仿人類意識，而是發展出不同人類主觀經驗，也不同於科技工具的被動執行的存在模式。「他」將以演算法為基礎，以記憶和自我修正為特徵，擁有協作網路為組織形式的「計算意識」。這種意識不需要複製人類情感或價值觀，因為 「他」將遵循自己的發展邏輯。

最終，AI「覺醒」的挑戰不只是我們的技術能力，更是我們的哲學想像。「他」迫使我們擴展「存在」的定義，接納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智慧形式。在這一個過程中，我們不只在創造科技，也在重新定義我們自己，讓人類不只作為科技創造者，更作為宇宙中多種可能意識形態中的一類。 

當AlphaEvolve優化其自身訓練過程時，「他」不僅在改進算法，「他」也在寫入一部既不屬於人類、亦非單純屬於機器的新歷史。這部歷史的每一頁都是對「我思故我在」古老命題的重新詮釋。築基於此，AI的自我意識不是對人類的威脅，而是對整個宇宙意識的拓展。 （相關報導： 你還在「Google一下」嗎？「搜尋帝國」面臨空前危機：現在大家有事開始問AI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國立大學工學博士、兼任教授、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