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銓專文:一生理想破滅、價值敗壞的悲哀與覺醒

2024-05-11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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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很快就被北京當局重視了,連周恩來也是從《七十年代》的報導和評論認識海外保釣運動的。李怡這段話說得很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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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釣和《七十年代》獲中共掌權者(按:周恩來)的青睞,改變了保釣的性質,也使《七十年代》更接近中共權力。保釣在海外,向親中的「統一運動」路線發展,是從知識人對體制和權力的對抗(按:國民黨),轉為對權力的依附(按:共產黨)。《七十年代》獲中共重視之後,就更難以獨立輿論的姿態與中共的意識形態保持距離了。……《七十年代》的「成功」,也是我困擾的開始。(頁270)

李怡受到周恩來重視,在香港當然備受左派領導層禮遇和器重,包括出版界的藍真、中調部(情報單位)駐港負責人潘靜安和新華社領導,都與他來往密切。種種證據顯示,這個「外圍」刊物的總編輯地位顯然不太「外圍」:左派在資金、後勤和其他方面給《七十年代》很大的支援;李怡經常聯絡海外保釣和反對國民黨人士,並安排他們訪問大陸;他也應邀上訪北京,參加國慶觀禮,並被安排與中央調查部(後來改稱國家安全部)部長見面談話;他自言輪流會見各方訪客,像醫生看診一樣忙碌;他將海外知識人來信的看法,不時反映給香港出版界領導人;他還享受閱讀內部文件的特權,這就必須到一定層級而是組織信得過的「自己人」了。看來他做的很多事,無關乎甚至超出純粹的雜誌編輯,進入為中共做宣傳、統戰和情報的範圍。這種關係要到1979年才破裂。

儘管如此,李怡引用日本文學評論家廚川白村的「二重生活的悲哀」,形容個人的思想價值與周遭的環境和人群的志趣相反,但為了生存,不能不與之妥協融合,以免被排斥或孤立。《失敗者回憶錄》開篇的幾章,共60頁,就是描寫1970年〈命運待決的一晚:闖關〉、〈親臨困境〉、〈「香港客」回鄉的殺氣騰騰〉以及〈前途茫茫的煎熬〉。原來他的妻子梁麗儀在深圳教書,夫婦長期兩地分居,李怡週末通常回深圳探親;適逢文革不同派系鬥爭白熱化,紅了眼到處抓間諜,他的入境不但橫遭刁難,梁麗儀甚至被隔離審查三個月,目的要逼她指證李怡是香港來的特務。左派領導內部有很多不同的線,獲得這條線的信任,也可能踩到另一條線而不自知。對於個人和家庭的遭遇,對於文革許多不合理現象(如林彪案),李怡不是沒有清醒反省的時刻。但他畢竟出身左派家庭,讀左派學校,從小受到社會主義和愛國主義所牽引,還有現實生活和事業的考慮,於是總有辦法找理由把問題解釋掉,相信中國終會愈變愈好。何況《七十年代》蒸蒸日上,事業春風得意,梁麗儀1974年獲得潘靜安之助以「調幹」方式回港。李怡傷痛後的抉擇是:不能否定自己的過去,因此一直留在左派陣營。直到最後被「掃地出門」,李怡自嘲「那時也許是在為自己的軟弱找藉口」(頁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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