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康專文:生命的真諦─他們因為堅韌所以活出神性

2024-02-17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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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可以重新裝配一次嗎?

她孩童或少女期的性格,頑皮、惡作劇、幽默、絕不饒人等等,都露出來了。這是她被重建的跡象嗎?如按氣功,講究練功時默想自己七八歲時的樣子,一切都以返童為好,這倒是順乎人被重建的理路。但她也許就像被重新裝配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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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殘,是否也傷掉了一個人的優秀成分,還是病痛折損了人的意志?做物理治療最忌諱湊乎,可是她如今做不到,就對付。她曾是何等一個連對付、湊乎的下意識都沒有的人,卻被惰性淹沒到了脖子。我已經到了無休無止跟在她身後叨嘮、糾正她的動作錯誤的地步,可是一點效用都沒有。腦傷將她剝奪得所剩無幾,已經沒了逞強、認真、不低頭的那份天性,毋寧是過一天算一天。她其實從未自覺到腦傷是需要一切從零學起的,所以她退化到了幼稚狀態,在面對極度頻繁的體能鍛煉時,惰性便會作為一種天性而生,就跟小孩兒的偷懶一樣。

然而就在她茫然於腦傷和癱瘓之際,她過去的醫學知識卻也回來了一點。美國人五十歲以後風行服用阿司匹林,家庭醫生要我們效仿,她卻很有職業性的警惕,說阿司匹林對血管裡的高血脂堆積和血栓雖有化解作用,但它有抗凝血的副作用,對容易出血的人來說,隱患也很大。「別忘了你得過胃潰瘍!」她說。

她與外界的交往能力,所謂social skills幾乎等於零。這樣的殘疾,也許只比癡呆稍好一些。她只剩下一點自理能力,在一個封閉環境裡有基本食宿供給的存活能力。這種結果,究竟是腦傷的程度所致,還是因為我們長期脫離醫院?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必須陪她到終老。以此而論,我下決心離群索居,買一棟與世隔絕的房子生活,仍不失為下策。

我要陪她再長大一遍。歡樂和悲苦,都像是孩子式的,是苦也是樂。一切都是她原汁原味的。我同她一道去走那條被重建或者被裝配的路,掐指走了二十年。我反而是幸福的。

*作者為中國80年代報導文學代表人物之一,八九民運之後流亡美國迄今。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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