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康專文:生命的真諦─他們因為堅韌所以活出神性

2024-02-17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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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述這段文字,是從《尋找記憶:大腦、心靈和往事》中摘錄出來的。作者夏克特教授是哈佛心理學家,自述曾在北卡的一間退役軍人康復醫院,專門記錄腦傷病人的記憶。〇三年我回北京奔喪期間,在一個親戚的書架上偶然看到這本書,順手借回來讀,卻一直讀不進那些抽象的理論文字。雖然我身邊就有一個現成病例,並也天天為其失憶的種種情景焦慮,免不了也會用自己的「心理學盲」,去圖解那種種,尤其渴望解釋她「拒絕外界」的執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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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克特教授說,人對往事的記憶有三個系統:語義記憶,掌管一般知識;程式記憶,學習技能和形成習慣;但記憶的提取必須在一定時空背景之中,帶有某些線索的,這是因為提取者乃是相應事件的參與者,提取時帶有主觀體驗,這就出現了一個特殊的記憶體系:情節記憶。腦傷者常常還能保持前兩種記憶,卻失去許多第三種記憶的能力。

這本書講了很多腦傷病例,給我印象很深的,是一個關於吉恩的故事。三十歲的吉恩,1981年在一次摩托車事故中嚴重腦傷,大腦額葉和顳葉大面積毀壞,忘記了他的大部分往事。「在心理學意義上,一個人若失去了對全部往事的情節記憶,那麼他的人生就會變得貧瘠乏味,就像淒涼蕭瑟的西伯利亞荒野一樣。吉恩的心靈空白一片,生活一無所有,沒有一個朋友,安靜地和父母一起生活。」——失去情節記憶的人,每天重複日常生活,也不會思考計畫未來。

據說伊拉克戰爭裡,兩萬美軍傷患中20%有外傷性腦傷。一位神經心理醫生說,腦傷是一種公眾所知甚少、也不願面對的一個煩惱,「在這個國家,你若腦子受傷,就沒人理你了,因為我們這兒太推崇智力。人們一提起諸如精神、心靈的事情就有點害怕;你得了腦傷還能指望誰呢?」這種情形,在當年的越戰老兵悲劇中已經很明顯,那些有腦傷的老兵,「最終不是進監獄就是進醫院,或者流落街頭。」

傅莉究竟失去了什麽?我不懂專業性的描述,因此說不清楚。她並沒有忘記她的全部往事,卻似乎一直喜歡說童年,好像那個時代的「情節記憶」拽住了她;她也可以學習新東西,只是意願不高;至於未來,她確實很茫然。過去模糊了,未來也渺茫了。

我只隱隱覺得,她失去的智慧中的高級成分,其實是一種分寸感,極微妙的區分能力,或者說辨別微妙差別的能力。記得父親曾教我,人的高級能力中,有一種區分差別的能力,極為重要,辨別越微妙差別的能力越強,這個人越有能力。雖然父親大致是在講為文之道,我後來慢慢懂了那也是人的一種魅力。傅莉曾是這樣的一種人,我在書中說她:「從前的她,腰板直挺、胸有成竹、事無巨細地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現在回味起來,指的就是她那非常細膩的分寸感魅力,如今我已無法描述得具體而微了。她對人對事,是可以一眼之下就拿捏出一個合適分寸的,那種天生的直觀能力準確得很少出錯,乃是一種天賦,後天學也學不來的,所以她的人生,除了人力難違的天道大勢作梗之外,只剩下駕輕就熟、氣定神閑而已。這點天賦,被車禍撞得所剩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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