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康專文:生命的真諦─他們因為堅韌所以活出神性

2024-02-17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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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傅莉發現她了。「她幹嗎老張著嘴?她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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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我去,傅莉就說﹕

「你知道嗎,你走了以後,那個男的一直跟她說話……。」

那個男子後來也來了,我這才仔細看他。很英俊的漢子,但一身邋塌,面色憔悴。臨走時,他主動湊過來,英語說得很重的拉丁口音,問﹕

「你妻子發生什麼了?」

「車禍。你…是她丈夫?」

「是的。我是阿根廷人。」

「她怎麼了?」

「被馬踢的。就是那匹馬。」

他指指那方框。他還說他妻子家是德國裔,愛養馬。我回家一路上車開得心緒不寧。馬踢的。那馬?幹嗎還「供」著牠?還貼到至今昏迷的受害者的病床前來?忽然想起,她的那個方框裡似乎有一張在教堂裡作禮拜的照片。我懂了。不過似懂非懂。

後來我留意那少婦,她後腦勺整個塌陷進去了。同那阿根廷漢子漸漸聊得多了,才知道她是餵那匹馬的時候,那馬突然一腳將她踢飛了起來,人撞到石牆上,後腦被牆棱子整個磕掉了,至今已七個月,神智還沒回來。他白天黑夜都在她耳邊說話,像是在喚她醒來。這樣喚了七個月了。我也喚過,只喚了二十幾天。相形之下,我對他肅然起敬。阿根廷、馬場、德國裔,這都是哪兒跟哪兒?不過,確有一個男子漢。

傅莉在那個病房裡越來越恐懼,夜夜惡夢。每晚我走後,阿根廷人照例要呼喚妻子很久很久。那喃喃低語的西班牙話,在神智恍惚的傅莉聽來像什麼我不知道。那是在叫魂兒。終於,我向院方要求換病房。幾經周折,居然決定把他們換出這個病房,因為這裡離護士站近,而傅莉能動了,必須看緊點兒。事後病房經理對我說,那家人很好,我以為你們會合得來哩。

那漢子再不理我。偶爾迎面相向,他把頭別開。我知道他受了傷害。我很難過。人間到處是傷害,每一種都不同,為什麼還要輪到他?

2003年初,我們回北京奔喪之前,普林斯頓友人艾達轉給我一條地方新聞,來自新澤西中部某縣:

「   Saskia Ingrid Gallardo, 36歲,2002年12月21日在她父母家中,由她父母和丈夫陪伴,安靜地走了。她在一場因馬導致的意外之後,沉睡了十年……,她是一個終身的馬球和馬匹的女性活動者。她也曾是本縣的急救志願者。」

她就是在復建醫院跟傅莉同病房的那個少婦,被馬踢成了植物人。看來她再也未曾醒過,從26歲一直躺到36歲。我在《離魂歷劫自序》曾寫到這個情節,英譯本2001年春出版後送了一本給艾達,她後來告訴我,有個朋友去她家玩:

「她在樓上看書,突然叫著跑下來,告訴我她認識跟傅莉同病房的那個女人他們那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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