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這兩天兩大在野黨乍合乍破，我才被瀰漫整個社會的「大位」迷思徹底震動，深深感受我們政治、憲法教學的失敗。有人要我去看「魔戒」的電影，但現實世界不是早在十七八世紀就已想好對策，就是多打幾枚相生相剋的魔戒？而我們的憲法不也早就打好了嗎？
現在看起來，問題就在社會一直跟不上憲法，總要經歷某種「移情」階段，才會慢慢跟上。2000年陳水扁以不到四成的選票當選總統，在國會的席次比例甚至更低，這在任何民主國家都不可能單獨有效治理，但還是以「整碗捧去」悍拒任何組成聯合政府或左右共治的建議，在整個社會不自覺的把他的角色移情威權時代的總統下，掌握國會絕對多數的國民黨竟也毫無作為的看著他玩「全民政府」、「國家安定聯盟」的把戲，前後混了整整八年。
之後的十六年，我們總算選出了控制絕對多數立委席次，本身也以絕對多數當選的總統，照說這個只戴一只戒指的總統，按憲法規定其權力仍應止於國家安全領域，即使他無需立法院同意即可任命「最高行政機關」的行政院長，這個行政院長仍可在立法院支持下排除總統的干政，但當大法官處理行政院停止執行核四預算的爭議時，第520號解釋仍以「總統候選人於競選時提出政見，獲選民支持而當選，自得推行其競選時之承諾，從而總統經由其任命之行政院院長，變更先前存在，與其政見未洽之施政方針或政策，毋迺政黨政治之常態。」即從政黨政治的觀點為這樣的越界建構了一定的民主正當性，雖然仍強調立法院的制衡機制不受影響。我們就是這樣經歷了整整16年的所謂超級總統制，但確實很難說有何違憲之處。
問題是，社會的許多變遷又孕育了看起來不再是曇花一現的三黨制，這個結構性的改變，將徹底顛覆第520號解釋的政黨政治觀點，乃至打亂所衍生的魔戒關係。過去一個月我們很高興看到兩大在野黨高調的展開選前結盟，似已預見在三黨競爭新局下，只有通過選前就選舉與選後組建政府展開包裹的協商，並藉結盟內容的公布通過兩項普選取得明確的民主正當性，才有可能建構成本最低效益最高的穩定體制。誰知就在幾天之間，協商就卡在總統人選的無解而近乎整個破局，在完全可以快速和息的民調誤差爭議後面，我們竟一次看到兩種移情的堆疊，也就是民間柯媽式的威權總統迷思，和兩黨菁英不自覺流露的「超級大總統」迷思，搞得本來要推動「第三波民主運動」的兩黨領導層自己都亂了分寸，忘掉現在要重新規劃的正是三黨競爭制下的新魔戒關係，總統只是協商的起點，和可以納入全盤規劃的一個變項，不是什麼「不以智取」的大位！回頭看看1986到1988年法國的密特朗總統和席哈克總理就很清楚。
幾天前我已經在報紙上說，不要在三權的大棋盤玩起三兩下結束的五子棋！顯然大大低估了這兩重移情對幾位金頭腦棋手造成的巨大干擾，容我再說得更透一點：在行政院要對立法院負責，政黨又屬高度剛性的國家，一旦形成三黨競爭，絕對不會再有所謂大位或大總統，只有回到增修條文明定的半總統制一途。在全新的政黨結構下，主要的國家統治權只能照憲法分配給總統、行政院和立法院（各黨團）；在外造成份甚高的政黨，也許還可以加上政黨主席。不到兩個月後的大選，除非立法院有政黨席次過半，總統如果不組建聯合政府，他任命的行政院長可能很快就會因為立法院的預算杯葛而揭不開鍋，只要想想連柔性政黨的美國現在都會陷入這樣的僵局，有何不可能？如果總統也只有不到半數選民的支持，他主管的國防、外交和兩岸大政，又怎能不因執行無力（法律、預算、條約等議案的杯葛）而一籌不展？如果選前不能通過結盟而形成兩大陣營，接下來兩個月大選的三國演義，最大的效果就是一次摧毀這兩大迷思，不管什麼顏色的少數總統肯定變不出任何花樣阻擋在野黨的杯葛聯盟，乃至罷免聯盟，最後仍只能花費更大的博奕成本去組建聯合政府，還不知道剛從大位迷思醒過來的人民願不願買單，謂予不信，就試試吧。
參與過前一波民主運動，我如此不憚多話不過想再做最後努力，如果政黨領袖們終能懸崖勒馬，自為國家之幸！ （相關報導： 風評：嘴炮抗中，賴清德保送黑熊進國會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國立政治大學講座教授、前司法院大法官並任副院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