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土規模愈大,人民對政府信任度愈低:《民主的擂台》選摘(2)

2023-09-10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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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白宮。(資料照,美聯社)

美國白宮。(資料照,美聯社)

許多研究政府信任度的民調結果,都站在布魯圖這邊。無論是在哪裡,國土規模較大的地方,人民對政府的信任程度,平均值都較低。不過我們仔細看看資料也會發現,失去人民信任未必是大國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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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從「歐洲民主動態」(Eurobarometer)二○一八年秋天的民調結果開始。人口小於二千萬的國家,對政府的信任水準平均為百分之四十九,人口超過二千萬的國家,平均信任水準則僅有百分之三十二,兩者差距甚大。但細看下去,就發現有些大國逃脫了詛咒,德國人口超過八千萬,人民對政府的信任程度卻高達百分之五十四,相當於規模小很多的國家。而且小國也未必都坐擁民心,例如希臘人口只有一千一百萬,對政府的信任程度卻僅有百分之十四。

美國的民調結果也符合上述國際趨勢。如今人們常說美國政府失信於民,某些學者也發現人民不信任聯邦政府,會讓領導人更難制定新的政策。但不受信任的主要都是聯邦政府,而非規模較小的州政府和地方政府。媒體的陳述也一樣,地方政府比較獲得人民信任。

信任如何重建

那麼,政府失信於民的問題要如何解決?第一種方法是下放權力。保守派評論家李文(Yuval Levin)稱其為「自主原則」(subsidiarity):公共事務在哪個層級執行,就應該交由那個層級的成員來治理。歐盟各國領導人已經用這個原則來解決他們的「民主赤字」。美國也已經大幅引進「自主原則」,將教育、治安等責任,下放給州政府和地方政府。

不過自主原則的效力也僅此而已。重要的政治理論家布萊恩.貝瑞(Brian Barry)在評論羅伯.道爾與愛德華.塔夫特(Edward Tufte)談論國家規模與民主的著作時,指出了這一點。他說如果目前負責治理的單位,已經小到無法掌控自己身處的環境,那麼將權力下放到更小的單位就毫無幫助。例如理論上我們可以讓俄亥俄州的揚斯敦(Youngstown)鑄造自己的貨幣,制定自己的貿易政策,但揚斯敦市民很快就會發現這於事無補,因為整個事態都是由外界因素決定。

所以有沒有辦法,在不進一步下放權力的狀況下,讓人民重新信任美國聯邦政府?這時候歷史的教訓,以及美國在共和早期的教訓,就相當重要。第十章告訴我們,光是在憲法中列入相關條款,並不能確保公民能夠在充足的資訊下去判斷聯邦政府的作為。就連麥迪遜自己都在一七九一年承認,大型共和國的公民真的很難獲得足夠的資訊,所以需要由政府補貼報紙發行。後世的改革者也一樣,只是改用公立學校來達成同樣的目標。

共和國早期的歷史告訴我們,光是把憲法設計得很好,並不能保證公民獲得足夠資訊並且信任政府。如果大型的現代民主國家沒有持續投入深耕民主,民主可能就會名存實亡,變成「五千菁英」的玩物。

2018年12月21日,美國朝野兩黨預算案協商失敗,聯邦政府部分機構22日凌晨起關閉,圖為國會山莊(AP)
美國國會山莊。(資料照,美聯社)

不過所謂的投入,如今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實行?如果是在十到十五年前,這時候我可能會描繪一整套夢想,說網路的到來將讓公民與政府之間的聯繫比以往更為密切。但看看現在的狀況,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美好。當然我們不能說,美國人愈來愈不信任聯邦政府,是因為網路交流的比重愈來愈高。畢竟研究發現,在網路還沒成為主流之前,聯邦政府就已經開始失去人民信任。但反過來也一樣,目前沒有任何證據顯示,網路交流能夠讓人民變得更信任聯邦政府。

我們若要分析社群媒體如何影響民心,可能就得先了解共和早期的美國和今天有何差別。美國在一七九○年代建國不久之時,很多公民如果沒看報紙,就完全不知道和政府相關的任何資訊。所以國家補貼報紙發行,可以明顯協助公民理解政府。但今天的狀況完全不同,每個公民只要願意,都可以整天泡在各種資訊跟各種不實資訊裡面,根本不會有資訊不足的困境。所以真正要思考的問題,反而是新科技的出現,能不能讓人們放棄原本的資訊來源,能不能因此改變對政府的看法。

關於新聞,最近還有一個明顯的趨勢,那就是在全國性新聞媒體愈來愈多,以及人們轉換新聞來源之後,地方媒體消失了。這令人擔心,因為地方媒體會同時報導當地與全國的發展、人們通常比較信任地方媒體而非全國性媒體,而且地方媒體有助於培育地方民主自治。但這些地方媒體即便受人信任,卻依然消失了,這可能跟媒體市場結構變遷的各種原因有關。

回歸早期民主?

有些學者認為,若要重新建立公民信任,就不能只是改變人們接收新聞的方式,而是要推出更有力的方式讓公民馴服遙不可觸的政府。他們認為要設法讓公民,尤其是非菁英公民,不只是每隔幾年投一次票,而是能用其他方式參與政府。政治理論家約翰.麥克米克(John McCormick)認為,我們可以重新採用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城市共和國的某些方案。馬基維利對這些方案相當支持,例如舉辦一些菁英大老無法參與的地方集會、用抽籤混合投票來決定公職人員任命,甚至是由公民來審判政治案件。或者,也可以恢復本書提過的指定委任和問政指示機制,藉此約束代議士。再者,也可以考慮讓人民罷免民選官員。事實上,當年康乃狄克和羅德島的殖民者,就在集會中引進過這些方案,他們的點子都來自馬基維利。

但在思考這些早期民主方案時,我們不能忘記,義大利的城市共和國跟殖民時期的美國議會,規模都相當小,而且康乃狄克和羅德島的殖民者,都位處開拓時期。如今的社會規模相當龐大,當時的做法能不能順利套用,能不能獲得滿意的成果,都是個問題。若從最近加州公民倡議和罷免民選官員的經驗看來,情況可能並不樂觀。

另一種方式,則是看看能不能用現代科技,讓公民與代議士聯繫得更緊密。也就是說,有沒有方法能讓公民在表達意見之外,還能感覺到自己實際參與了政府的決定。當然,即使能開發出這些方法,依然與面對面的共商政事相距甚遠,珍妮.曼斯布里奇(Jayne Mansbridge)等著名學者強調,只有面對面的實體民主才能夠促進團結,並滿足人類的參政天性。

*作者為美國政治學者、人文與科學院院士、哈佛大學博士。早年曾任職於世界銀行、經濟與合作發展組織(OECD)、非洲經濟研究中心與英格蘭銀行,現任紐約大學社會科學院院長。本文選自作者著作《民主的擂台:人類政體的千年發展,如何決定我們的當下與未來》(八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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