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日本處於戰國征戰的混亂時代，歐洲卻是經過了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後逐步邁入近代社會的時期，當時歐洲與亞洲之間，存在著廣大的穆斯林勢力，基督教與穆斯林世界彼此在宗教、政治和經濟貿易上對立，1453年鄂圖曼土耳其帝國攻占君士坦丁堡，控制了東地中海，穆斯林商人壟斷了來自亞洲的貿易，於是歐洲開始尋求直通亞洲的「大航海時代」。以葡萄牙、西班牙為首的西歐國家，於十六世紀相繼來到亞洲。
葡萄牙於1511年占領麻六甲，約三十年後來到中國沿海。當時處於海禁狀態的明朝治下，過去向來依賴海洋維生的沿海居民，在地方官紳的掩護下，冒險出海做走私貿易，由於海禁政策，這些做走私貿易的人無法時常返國，他們往往在中國沿岸島嶼，乃至日本九州附近島嶼落腳，他們的船隊在中國沿岸、日本、南洋間往返，船上也有日本、葡萄牙等外國人員；當明朝官府不討伐他們時，他們是海商，當官府討伐他們時，他們是「倭寇」，此即十六世紀造成「嘉靖倭亂」的所謂「後期倭寇」，其主體是明朝海禁政策下做走私貿易的中國人海商。當時這些中國海商（盜）集團中最有名的是出身安徽歙縣的王直（《明史》記載為汪直，？-1599年），原先跟著福建人李光頭及同鄉許棟在廣東、浙江及南洋、日本之間做走私貿易，後來成為集團領袖，自稱徽王。王直集團與日本九州沿海土豪貿易，深獲信任。1540年往來於長崎外海的五島列島，受領主宇久（五島）盛定庇護，1542年在肥前平戶大名松浦隆信（1529-1599年）邀請下，也落腳於平戶勝尾山。1543（或說1542）年，王直從南洋回到日本根據地途中，船隻停靠日本種子島，其船上載有帶著鳥槍的葡萄牙人，據說這是歐洲式「火繩槍」（日本又稱「鐵砲」，即鳥槍）傳到日本的濫觴。1550年王直引進葡萄牙船來到平戶，其後松浦隆信向取代大內氏成為控制博多灣等北九州區域的主君大友義鎮（1530-1587年）報告，獲得義鎮同意與葡萄牙「互市」的許可，開啟了常態的「南蠻貿易」。「南蠻」意指從南洋來的蠻夷，在當時指葡萄牙、西班牙等歐洲人。
在浙江強力剿倭後，葡萄牙商船把貿易據點轉到廣州灣，並協助廣州官兵剿倭，因此獲得在澳門居留的權利，至此葡萄牙在中國沿海有了根據地，得以從事中日之間的中轉貿易。不久後，明朝也於1567年緩解海禁，中國商船得以從福建漳州海澄（月港）口岸出海貿易，外國商船得以來航廣東、而由廣東官方課稅後進行貿易，但明朝仍禁止中國商船前往日本，不過仍有一些中國海商違禁到九州貿易。西班牙人於1571年統治呂宋島，作為在東亞的根據地，後於1584年來航平戶，開始了日本貿易。
由於葡萄牙、西班牙支持耶穌會士等傳教士（「伴天連」）的傳教事業，南蠻貿易基本上與基督教傳教士的傳教活動是一體的。1549年耶穌會創始人之一的傳教士沙勿略來到日本鹿兒島傳教，並受到九州大名大友義鎮等人的庇護，此後許多傳教士陸續搭著商船來到日本傳教。一早與葡萄牙貿易的松浦隆信除了向葡萄牙人買進火繩槍外，也允許傳教士在平戶傳教，但其領地內改信基督教的人破壞寺社及佛教徒的墳地，雙方教徒彼此攻擊；平戶上的日商與葡商又於1561年爆發武力衝突，於是葡萄牙商船尋找其他港口貿易。1562年在肥前大名大村純忠（1533-1587年）邀請下，葡萄牙商船前往其領地的港口橫瀨浦（今長崎縣西海市橫瀨鄉）貿易，此後葡萄牙商船持續在大村領地的各港貿易，純忠於1562年與家臣多人一起受洗為基督徒，成為日本首位基督徒大名，而大村領地家臣、百姓陸續受洗，人數達到六萬人，約占當時日本受洗基督徒的一半。九州沿岸的大名為了貿易順暢，也相繼受洗成為基督徒，如小西行長（？-1600年）、大友義鎮、有馬晴信（1567-1612年）等都成為基督徒大名。
日本的南蠻貿易時期，除了中國海商仍持續前來外，葡萄牙、西班牙以及隨後相繼來到日本的荷蘭、英國等歐洲船隻轉運中國的生絲、歐洲的火繩槍和火藥等商品到日本，日本則以金銀或刀、劍、硫磺、扇等原物料或工藝品換取舶來商品。當時日本人從朝鮮引進「灰吹法」技術，使金銀產量大為提升，於是用金銀換取舶來品。與葡萄牙人貿易的主要是肥前的松浦、大村、有馬等大名，還有豐後的大友以及薩摩的島津等，分別在其各自的領地內貿易，如松浦領的平戶，大村領的橫瀨、福田、長崎，有馬領的口之津，大友領的府內，島津的鹿兒島、山川、坊津等。其中尤以平戶、長崎、府內的南蠻貿易特別興盛，來自京都、堺、博多等地的商人也參與貿易。
歐洲式火繩槍傳進日本後，作為新銳武器迅速普及，在和泉的堺，紀伊的根來、雜賀，以及近江的國友等地也開始製作日本改良後的火繩槍。以火繩槍裝備的足輕鐵砲隊，改變了過去以騎兵為中心的戰法，而為了防禦火繩槍戰術，城堡的構造也必須做出相應改變。在戰國大名中，大量購置火繩槍，迅速組建高效鐵砲步兵隊的是織田信長。
戰國大名中，最早懷抱統一日本大志的織田信長，雖然最終因遭下屬叛變而未能遂志，但後來由繼承他事業的臣下豐臣秀吉完成了統一，秀吉統一日本後，在位時間不長，隨後由信長盟友德川家康（1542-1616年）接棒，他們三人被稱為戰國三傑，都是懷抱統一全日本志向的「天下人」。在他們統一日本的進程中，莊園瓦解了，雖然武士與主家之間還各自存在隸屬關係，但至少逐步走向全國武士直接或間接受「天下人」節制的狀態。因此日本史以織豐、江戶時代作為邁向近代之前的近世時期。
＊作者廖敏淑，日本北海道大學大學院法學研究科博士，現任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兼人文中心主任，本文選自作者著作《日本史：矜持的變色龍》（三民書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