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仔番薯,如何落地生根:《料理風土》選摘(2)

2022-12-27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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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資料照,取自Pixabay)

地瓜(資料照,取自Pixabay)

芋仔跨越印度洋,番薯橫渡太平洋,各自在島嶼落腳後,是展開命運大不同,抑或殊途同歸,同島一命?

最困難的是在冰店或買燒仙草,尤其是買燒仙草時,芋圓或番薯圓都想要,各半都嫌太少吃不夠,最氣人的是遇到四種選項不可重複的店家,家裡附近的燒仙草店就是這麼規定的,所有配料老闆娘每天手工現作,芋圓、番薯圓和粉粿不能重複選,仔細想想他們共同的答案是芋仔、番薯、番薯粉,芋仔番薯如今都不是便宜的食材,若再吹毛求疵一點,講究品種與產地時,就會成為精貴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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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仔(Colocasia esculenta)一般說芋頭,原生於南亞印度,甘藷(Ipomoea batatas (L.) Lam.)臺灣人習慣說番薯也能寫成蕃薯,大眾語言是地瓜,跟著大航海時代的船隻從南美洲環球而來,從最早紀錄臺灣的明朝人陳第(一五四一至一六一七年)的《東番記》描述西拉雅族人的飲食,「蔬有蔥、有薑、有番薯、有蹲鴟(大芋頭),無他菜」得知,兩種植物在十六世紀就已經是臺灣人的食物,但從人類遷徙的歷史來看,芋仔應該是在六千多年前就跟著南島語族遷徙來到島嶼,番薯遲至一四九三年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後才到來。

金門縣烈嶼鄉芋頭季期間活動精彩不斷,小朋友開心體驗挖芋頭。(圖/金門縣政府提供)
小朋友開心體驗挖芋頭。(資料照,金門縣政府提供)

兩種作物的澱粉值與基本營養素相差不離,都是早期人類補充米糧不足的食物,清朝官員六十七在一七四四年到一七四七年擔任監察御史巡視臺灣,繪有《采風圖》,其中一張〈種芋〉可以看到原住民在旱地耕作的情形,並記下出門遠行會帶著芋乾當作糧食,一七一六年周鍾瑄編《諸羅縣志》中也記載,「蹲鴟沃野,世濟陽九。」蹲鴟就是芋頭,在肥沃的田野中種芋,是糧食匱乏時的物資。番薯就更不用說了,至少在一九七〇年代以前,臺灣人還在恢復戰後瘡痍,補充不足的米糧都以番薯代替,至今,仍然可以聽到吃番薯簽的故事,番薯飯、番薯簽、薯米幾個名詞,幾乎是寫實作品和新聞,以及文學、傳記或回憶錄的重要段落。

現代臺灣人的大哉問,芋仔番薯倒底是什麼?真的以兩種不同科的植物育種成功?

芋仔是天南星科,番薯在旋花科之下,兩樣相結合,困難度似乎太高了一點;當然大家愛隱喻,芋仔是外省人,番薯指涉臺灣,兩者結合的下一代稱芋仔番薯,都有基本的認同。

菜市場上有人信誓旦旦把紫心番薯當作結合兩種作物優點的新物產來推銷,真純屬訛詐,紫心薯雖有芋頭的紫紋,但仍然是甘藷的一種,從營養價值來看,兩種食物各有特質,也不必非得基因交換不可,討論臺灣人如何善用諧音隱喻還比較有趣一點。

日本時代教科書上描述島嶼像一顆番薯,臺灣人就成了番薯仔,一九四九年從中國來了大批的外來人口,聽說從軍中傳出來,臺灣人既然自稱番薯仔,對於諺語「不識一箍(tsit-khoo,一個之意)芋仔番薯」之人,就是芋仔了,至於常聽到被稱作老芋仔的外省士官長,初來乍到或許真的不了解臺灣社會深淺,欣然接受。

文化部表示「安平古堡」名稱不變,相關國定古蹟將整合並更名為熱蘭遮堡。圖為安平古堡園區內的國定古蹟熱蘭遮城城垣暨城內建築遺構。(台南市文資處提供)
圖為安平古堡園區內的國定古蹟熱蘭遮城城垣暨城內建築遺構。(資料照,台南市文資處提供)

從早期文字或繪畫紀錄看,陳第、西班牙士兵、荷蘭探險者的《熱蘭遮城日誌》、鄭成功部隊到清朝官員,來到島上看見芋與薯,莫不欣喜莫名,剛從船上下來就能跟原住民換到新鮮食物,能充飢又美味;到處佔領殺伐的士兵可以隨時補充糧食繼續打仗;新來的殖民者從豐富的作物得到了肥沃的土地知道有糧可以徵收。荷蘭人司徒洛(J J Struys)在一六五〇年來到臺灣,他的遊記中有一段描述太陽王管轄之地(the Jurisdiction of the King of Middag)的豐饒,這是指現今臺灣中部大肚山周圍,南起大肚溪北到大甲溪流域的番社種有繁茂的作物,包含米、小麥、芋、薯、薑……等。

在重新認識臺灣歷史與地理環境的浪潮中,經常會提到這一段時期的大肚王國,雖然不夠精準但仍能得知島嶼中部曾經存在高度治理的部族,到了黃叔璥的〈番俗六考〉裡,紀錄了十六個諸羅番社,諸羅番社就是現在的大肚臺地到西海岸往北到竹塹的桃竹苗區。

「過半線,往大肚,則東北行矣。大肚山形,遠望如百雉高城。昔有番長名大眉。志謂:每歲東作,眾番爭致大眉射獵,於箭所及地,禾稼大熟,鹿豕無敢損折者;箭所不及,輒被蹂躪,不亦枯死。其子斗肉、女阿巴里、婿大柳望,各社仍然敬禮,獲鹿必先貽之。」

這一段就是黃叔璥引用周鍾瑄編纂的《諸羅縣誌》記下大肚番王(Quataong)的故事,大眉番長就是拍瀑拉語的甘仔轄(Camachat)為歷代大肚王的姓氏,大肚王的守備範圍,大約以雪山山脈發源的幾條河流,交錯縱橫的流域裡,在富饒的丘陵平原上,帶領部族發展,開拓生存空間,造就了現在統稱為平埔族人的一段富足歲月。

事實上,臺灣中部以北的臺地都是紅土質土壤,大肚山臺地甚至以鐵質含量高的紅土地形景觀聞名,雖然透氣排水性佳,但土壤有機質不高,植栽困難,唯獨番薯容易生長能在此繁殖。另一方面,流域下游平原有河川帶來的黑沙沖積地,豐富的有機質跟水源成了全臺最大芋頭產區,大甲芋因此聞名。

有趣的是臺灣知名的芋頭都以產區地名來命名,大甲芋和甲仙芋遠近知名,然而大甲芋更勝一籌,有一次去屏東旅行,飯後甜品標榜是大甲芋頭冰其淋,老闆娘誠實相告是甲仙芋頭,但大甲芋更吸引人,菜單上寫大甲芋感覺比較厲害。

臺灣民主運動場合經常以諺語「千年根,萬年藤,番薯呣驚落土爛,只求枝葉代代湠。」來勉勵後進努力不懈,湠是蔓延擴散,有湠漫之詞泛指流傳廣布,這個俗諺倒是點出了番薯是容易生長的植物,全臺蔓延無分大小。就有朋友笑說想買一塊地來耕,但自己只能種撒下種籽就會自動長成的作物,想來想去只有番薯最適合。

相對的芋就是困難種植的作物,芋仔有旱地和水地耕作,水耕芋比較受歡迎在於更鬆軟,大甲芋農有一種形容芋仔難照顧的說法,怕旱、怕水也怕風,意思是種植期間要有豐沛的水,但接近成熟時不能泡在水裡要能把田裡的水流乾之地,在風頭水尾的流域出海口容易有風災,要適時把過高的梗葉修短,最重要的是肥沃的土地莖塊才會大又美。大甲地處大安溪以南,流域帶來肥沃黑土是傳統水稻種植區,大甲芋適合輪作,兩者相得益彰。

兩種看來相似卻又完全不同的作物,以食物或臺灣人運用這兩種食材的方式來看,也不盡相同。芋仔與人結緣敬鬼神,番薯讓人消飢續命,前者承平歡愉,後者免於糧荒飢餓。

*作者蕭秀琴,2018年出版《植有武威山茶的小屋》,開啟以日本時代為題的書寫,2019年的《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是飲食與臺灣史創作。本文選自作者新作《料理風土:在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出客家飲食》(蔚藍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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