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火器紀錄出現在中國一座佛寺:《戰爭憑什麼》選摘(2)

2022-11-29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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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官兵操作火砲。(資料照,美聯社)

圖為官兵操作火砲。(資料照,美聯社)

讓歐洲人由占領休達進展到據地稱王的關鍵,在於兩項新發明出現後推動了軍事事務革命。然而,這兩項發明皆非源自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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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項發明是火器。我在上一章提到,中國煉丹師在九世紀就不斷做實驗,但這時火藥的破壞力較小,只能製造出煙火和燃燒物。到了十二、十三世紀,某位如今名字已經不可考的修補匠想到加入硝石成分,製作出真正的火藥。改良過的火藥並不會持續燃燒,而是在一瞬間爆炸,只要放進足夠堅固的彈膛中,就能快速發射槍管內的彈丸或弓箭,致人於死地。

頂級火力

世上最早的火器紀錄,竟是出現在一座佛教寺院中,這座佛寺不遠處就是重慶——如今中國發展最快的城市之一。約一一五○年當地信徒在這座聖地的石窟牆上鑿出雕像。當時的石匠根據佛教傳統刻出這種石雕像,其中有一排排站在雲層上的惡鬼,手中拿著各式武器,有一個惡鬼握弓,一個持戟,另外四個仗劍。但還有一名惡鬼手中武器看來卻像某種粗糙的管形火器,射出一小顆炮彈的槍口還冒出白煙與火星。

這幅石刻引起相當大的爭議。有些歷史學家認為這證明十二世紀的中國軍隊會使用火器,有人同意火器當時已經存在,但由於產量稀少,因此這些石匠並未親眼目睹過——理由在於,如果石像中的惡鬼真的以那種方式發射火器,手掌勢必會遭到燙傷。另外,也有其他學者認為惡鬼手中拿的是一種樂器,而火器當時仍未發明出來。無論事實為何,我們都同意人類在約一世紀後開始使用火器,因為考古學家發現掩埋於滿洲戰場附近的一尺長銅炮管,而且其年代應該不晚於一二八八年。

一二八八年的火器不僅常有突發狀況、裝填速度令人折騰,而且相當不準確,但隨後就有更大更好的火器問世。這些火器流行於華南地區,當地人民到了一三三○年代已經群起反抗元朝的蒙古統治者,整個長江流域陷入兵戎之禍。火器革新在當時極為迅速且普遍,僅在一、二十年之間,起義軍就通曉如何有效運用這種新式武器。他們首先大量生產火器,當時由吳天寶率領反抗的省分在一三五○年以前生產了數百門鑄鐵大炮,其中幾十門仍留存至今。其次,起義軍的制敵方式是冷兵器及火器並用。一三六三年,與蒙古部隊在鄱陽湖決戰前夕,起義軍領袖朱元璋曾對麾下將領傳達明確步驟:「近寇舟,先發火器,次弓駑,近其舟則短兵擊之。」部下聽命行事,五年後朱元璋成為明朝開國皇帝。

領教過新式武器威力的國家,通常會開始仿造這些武器,火器也不例外。早在一三五六年以前,高麗王朝就已在各個要塞配置火器。再過一世紀,火器才經喜馬拉雅山傳入印度,但火器在一四五六年圍攻曼達爾加爾(Mandalgarh)的戰事中肯定派上了用場。到了一五○○年,緬甸和暹羅已在鑄造青銅大炮,日本則是遲至一五一二年才取得火藥技術,或許是由於朝鮮政府從中作梗。

但最令人吃驚的是,火器在遙遠的歐洲迅速流傳開來。一三二六年(距中國已知首次製造火炮的案例不到四十年後,高麗王朝開始傳入火炮三十年前),位於中國以西五千英里外的佛羅倫斯,有兩名官員領命前往東方取得火器與彈藥。次年,一名牛津插畫家在手稿中繪製了一幅小型火炮。從未有任何發明傳播得如此迅速。

火器在歐洲迅速盛行與其供應鏈密切相關。十三世紀以殘酷手法東征西討後,蒙古族在廣大的歐亞草原上創造了蒙古和平(Pax Mongolica),商人便藉此機會在歐亞大陸上進行貨物往返,馬可.波羅(Marco Polo)只是這眾多商人中最出名的一位罷了。透過貨物與理念的交流,東西方世界緊密連結在一起,其中絲綢和基督宗教尤其重要。但黑死病這類微生物病菌的傳播,也在東西網絡下造成莫大衝擊。不論蒙古和平為世界帶來多少災難與奇蹟,火器的傳播無疑更加重要。

蒙古人.雪.馬.騎馬(圖/pixabay)
蒙古人。(資料照,取自pixabay)

除了火器的供應鏈外,需求端也扮演著重要角色。歐洲人比其他國家都更熱衷於這項發明,他們迅速將火器投入應用並加以改良。一三三一年,在佛羅倫斯人達取得火藥技術的五年後,其他義大利人就開始利用大炮圍攻城市。一三七二年,法國火器的威力已大到足以轟垮城牆。

驚人的事情正在發生。東亞對火器的革新已在一三五○年後趨緩,但在歐洲卻與日俱進。隨著需求日增,歐洲人發明新的方法開採硝石,一四一○年代前就將硝石的生產成本減半。金屬工因此製造出更大、更便宜的鍛鐵炮,能夠用更多火藥發射更重的炮彈。阿金科特(Agincourt)戰役七年後,英國炮手成功轟垮諾曼第石牆,展現出重型火炮在戰場上的價值。

不過,大型火器的缺點也在這些戰爭中凸顯了出來。大而笨重的射石炮雖然能夠攻城,但因其移動緩慢、裝填耗時的特性,這種大炮在野戰時卻毫無用武之地。即使軍隊能將大炮拖至定點,敵方的騎兵隊會在你下一發準備好前就來到眼前。因此,儘管英王亨利五世在一四一五年藉助幾十門大炮的火力迫使阿夫勒(Harfleur)投降,在阿金科特戰役中卻未將大炮帶上戰場。

僅僅二十年內,炮兵不安分的腦袋就想到了簡單出色的解決方案。捷克宗教改革領袖揚.胡斯(Jan Hus)的追隨者們建造了數十門小型火炮繫在馬車上,他們將馬車帶至戰場並用鎖鏈栓在一起,形成小型移動堡壘(常以荷蘭語 laager稱之,意即「車堡」)。大炮的裝填速度還是一樣慢,但現在馬車後面有長矛手和劍士可以擋住衝鋒的騎兵,直到大炮可供再次射擊。

在一四四四年,車堡戰術幾乎重挫敵軍。鄂圖曼人是中世紀移居到幸運緯度帶的眾多突厥草原戰士分支之一,他們在短短一個半世紀的時間裡就將領土擴張至安納托利亞(Anatolia)。在占領了巴爾幹半島大部分地區後,鄂圖曼人的騎射手也馬上威脅到附近的匈牙利。教宗遂宣布發動十字軍東征,一個基督宗教同盟在位於現今保加利亞境內的瓦爾納(Varna)阻擋了這支突厥民族的來路,同盟當中一支外西凡尼亞(Transylvanian)分遣隊的元帥,就是「穿刺公」弗拉德三世(Vlad “the Impaler” Dracul)的兄長。

突厥族擁有歐洲最精良的士兵,而且人數比對方多一倍,戰事理應勢如破竹。然而,隨著一波又一波騎兵在試圖衝撞車堡時被射倒,重挫鄂圖曼部隊的士氣。戰局曾在短時間內僵持不下,要不是年輕的匈牙利國王決定衝進鄂圖曼防線中心,害自己及其他五百名騎士喪生,鄂圖曼帝國的侵略也許真能就此止步。

後來,鄂圖曼人不僅侵吞匈牙利全境,也從這次險象環生的經驗中吸取到寶貴教訓。他們開始雇用基督徒炮兵,到了一四四八年,鄂圖曼人已經準備好用車堡來對付匈牙利人了。五年後,鄂圖曼帝國雇用一位匈牙利火器專家部署了幾十門中型大炮,轟垮君士坦丁堡的城牆,拜占庭王朝自此覆滅。

火炮的革新還沒完,歐洲人學會將火藥沾濕,乾掉後呈現顆粒狀(俗稱「玉米粒」),爆炸威力極強。起初大炮普遍無法承受顆粒火藥的爆炸威力,但到了一四七○年,炮筒粗短的大炮在法國與勃艮第之間的軍備競賽下誕生,能夠以顆粒火藥發射鐵製炮彈,而非石製炮彈。匈牙利人則為顆粒火藥找到不同用途:「他們將少量火藥放入手持的火繩槍中,這種槍又稱『鉤槍』,因其槍管上有個用來減少後座力的鉤子。」

新式武器在一四九四年初試啼聲就令人眼界大開。該年法王查理八世(Charles VIII)執意發動十字軍東征奪回聖地,他認為入侵義大利是合理的第一步。就幾乎各方面而言,查理八世的東征都是一場災難,但若論他所使用的新式火器,卻讓人見識到火器已徹底革新戰爭。憑藉著幾十門新式輕型大炮,法王查理清除了征服路上的一切阻礙。幾個世紀以來,戰場上敗陣的一方總能選擇撤回堡壘,設法等到圍城結束。然而,正如親歷過這場戰爭的馬基維利(Machiavelli)所言:「無論牆有多厚,沒有城牆抵擋得了大炮數日的狂轟濫炸。」

火器革新首先造成各地戰事激增,因為任何在野戰戰場上吃了敗仗、退守堡壘的軍隊這時都已必敗無疑。在一四九五至一五二五年之間,西歐人發動十多場重大戰爭,這個頻率在過去前所未見。但在接下來幾十年間情況發生了變化,由於進攻方面的躍進,導致防守方面進一步加強。歐洲人放棄了史前時代就已在約旦河谷古城耶利哥築起,用來阻擋入侵者的高大石牆,轉而建造低矮傾斜的土堤,反而能讓敵人的炮彈打偏,或吸收炮彈的衝擊力。新的城牆對步兵來說更容易翻越,但要解決這個問題輕而易舉。馬基維利在約一五二○年時指出:「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建造出有稜角的城牆,如果敵人試圖接近,就能由側面及正面擊退敵人。」

《戰爭憑什麼》立體書封。(黑體文化提供)
《戰爭憑什麼》立體書封。(黑體文化提供)

*作者為史丹佛大學教授,英國國家學術院院士,本文選自作者著作《戰爭憑什麼:從靈長類到機器人的衝突與文明進程》(黑體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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