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日武觀點：別把生存的希望寄託在別人的仁慈上！

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Nancy P. Pelosi)的訪台風波，在中共的環台軍演和第三份對台白皮書當中落幕了，台灣社會一如既往的將之視為「文攻武嚇」的老戲碼，雖然有零星的檢討聲浪，但頂多只能算是小漣漪，根本激不起波瀾。

這個事實意味著，不論是認為美國會無條件支持台灣，而中共不敢對抗美國，還是認為解放軍只是紙老虎，而中共只是隨時可能崩潰的末日政權，或者是認為中共內部問題重重，根本不可能在可見的未來中嘗試解決台灣問題，總之就是我們不擔心中共武力犯台，可以繼續嘲笑中共的裝腔作勢。

我不是一廂情願的台灣民族主義份子，自然不會這麼樂觀。原因之一在於，自信必須有實力當靠山，但我們很清楚自己沒有實力對抗中共，卻一廂情願的認為兩岸打不起來──用仙武小說常見的語言來說就是，我們把生存的希望寄託在別人的仁慈上！

抗中保台的理想與現實

不談整體國力與軍力，先拿掠過台北上空的東風飛彈來說吧。雖然軍方宣稱可供避難的時間約有5分鐘，但台灣海峽平均寬度僅180公里，以東風飛彈10馬赫的速度，完成上升段而轉向台灣後，只要1分多鐘就可以擊中目標！而在此同時，我們的愛國者飛彈攔截高度僅40公里，代表只有10幾秒的攔截時間，而且用最高速度6馬赫的飛彈攔截10馬赫的目標，成功率究竟有多高？

中文維基百科給出悲觀的答案：雖然美國軍方給出40%到70%的攔截成功率，但受到強烈的質疑，中東實戰給出不少攔截成功的案例，但也發生多起攔截失敗和誤傷友軍的事件，而當時所攔截的是最高速度僅5馬赫的飛毛腿(Scud)。

那麼，如果兩岸開戰，不論是因為攔截失敗或誤傷，那些死傷的民眾應該視為理所當然的戰爭傷害(casualty of war)，只能自認倒楣，正如同因為Omicron而無助往生的8千多人嗎？果真如此，那麼國家保衛人民生命財產的宣示意義何在？持續高喊抗中保台的意義又何在？

別唱「不自由勿寧死」的高調，那是專屬於聖人的抉擇，凡夫俗子不會捨命追隨。目前全世界仍有半數國家屬於專制政權，包括對我們友好的新加坡和沙烏地阿拉伯，但我可沒看到這些國家當中有許多人民用生命來捍衛自由！

在戰爭到來之前，任何人都可以吹牛皮充英雄，例如宣稱即使手上只有一根掃把也會跟解放軍拼到底。但真的涉及自己和親人的生命時，即使面子考慮告訴我們應該繼續充英雄，也會有不少人承認自己不想枉送性命。

從媒體人陳文茜還在擔任民進黨文宣部主任之際，就開始出現「是否願意為台灣而戰」的民調，當時第1份民調的結果是87%的受訪者宣稱願意為台灣而戰。如今呢？雖然多數民調還保持5成以上的水準，但也有部分民調顯示過半數民眾不願意讓自己和親人置身戰場。 （相關報導： 孫慶餘專欄：不能讓民主台灣被消滅！ ｜ 更多文章 ）

這種民調具有高度的社會偏好性(social desirability)，因為回答不願意可能衍生「不愛國」的批評，而回答願意卻是「只出一張嘴」，因此民調結果必定會嚴重高估民眾願意為台灣而戰的程度。這其中，有一份民調藉由年齡分組資料戳破謊言：接近20歲的族群強烈宣稱願意為台灣而戰，但是卻強烈反對恢復全民皆兵，讓每個年輕男性都擁有基本戰鬥力的徵兵制！

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

毫無疑問的，抗中保台是台灣民眾的第一抉擇，但我們對於抗中保台的心態卻大有問題，要不然就是認為兩岸打不起來，要不然就是讓別人去拼命。說穿了就是認為只要高喊口號，堅持向中共說不，然後就可以順利走上獨立之路，即使萬一打起來，受害者的也只是在前線拼命的軍人，自己和家人毫髮無傷。

烏克蘭戰爭發生後，大量政治評論都強烈主張不能用烏克蘭的範例來看台灣，而台灣社會也欣然接受。但實際狀況卻相當類似：烏克蘭同樣有美國陣營支持，俄羅斯同樣也知道開戰後會受到美國陣營的制裁，但戰火就在美國陣營和烏克蘭人民的意外當中點燃了，而原因顯然脫離不了烏克蘭倒向西方的事實。

那麼，我們所認定的兩岸打不起來，究竟依據何在？你可以宣稱是因為中共打不過美國，但這種主張就代表我們把生存託付在別人的仁慈上──美國陣營願意冒著犧牲許多軍人生命的風險，全力保護台灣軍民免於戰火的摧殘，或中共不願意無謂的犧牲解放軍的生命，因此放棄武力犯台的打算。

你也可以宣稱是因為中共無法承受美國陣營的經濟制裁，這也是「矽盾」和「護國神山台積電」廣受傳頌的原因，但這種主張同樣代表我們把生存託付在別人的仁慈上──美國陣營願意承受物資短缺與物價上漲的苦果，為了支持台灣而對中共實施經濟制裁，或中共不願因為美國陣營的制裁而導致經濟衰退，甚至讓民眾承受「一朝回到解放前」的苦難。

仙武小說的「別把生存的希望寄託在敵人的仁慈上」，其實就是改編自《孫子兵法》的「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你可以因為台灣民族主義而鄙視《孫子兵法》，但捨棄先人的智慧經常意味著自找麻煩甚至自尋死路。以此次中共軍演為例，若中共採取「假軍演，真攻台」的戰術，那麼在2千多萬民眾都毫無準備之下，即使軍方能夠擋住中共的機艦，東風飛彈也足以令人民死傷慘重！

抗中保台不應該只是口號

既然要抗中保台，那麼就必須提升抗中的實力。我沒有資格撰寫國防白皮書，因此只是用邏輯和常識，列舉部分顯然構成「致命罩門」的問題。

台灣最大的罩門無疑是地理上接近中國大陸，而且在軍事和民生等方面的防禦縱深都明顯不足。試問，若中共宣布將台海納入「戰區」而全面封鎖，往來機艦風險自負，那麼在能源自給率只有2%左右，糧食自給率不到25%之下，台灣能夠撐幾天？支持抗中保台的執政黨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讓美國航空母艦戰鬥群長期停留在台灣海峽，然後祈禱中共不敢動用「航母殺手」嗎？

同理，國民黨執政期間考慮到軍事防禦縱深不足的問題，先後在東部設立志航和佳山兩座空軍基地，藉以避免出現「首戰即終戰」的後果。但目前中共的飛彈和長程火箭已經可以打到台灣的每一個角落，那麼我們的軍事防禦縱深又做了哪些改善呢？別拿「國防機密」來搪塞，從佳山基地到F-16V都不是機密，難不成還有不納入國防預算的千億級基地或設施？ （相關報導： 孫慶餘專欄：不能讓民主台灣被消滅！ ｜ 更多文章 ）

再拿三軍來說。沒有制空權則海軍與陸軍只能挨打，那麼在買到F-16V的同時，對於媒體報導的電戰莢艙技術落後，飛官急缺且需要50年才能補齊人手等問題，國防部如何解決？海軍艦艇老舊是早已公開的事實，台灣社會多年來都用「萬船齊發」來取笑中共海軍的落伍，但這次軍演的軍艦對峙畫面，卻出現艦艇數量與先進程度都碾壓台灣的情況，國防部要如何確保制海權？

再下來，人數最多的陸軍顯然不再是第一線戰鬥主力，那麼將會扮演什麼角色？包括反登陸防禦作戰，城市巷戰，叢林戰等等，都有定期安排演練嗎？光是看宣傳影片當中那些「示範部隊」的演出，不可能讓經歷過軍旅生涯的人安心的！

最後，現有國軍總員額僅17萬人左右，其中還包括大量行政、補給、政戰、伙房等非戰鬥人力，後備部隊的重要性不言可諭。然而，即使是宣稱「史上最硬」的教育召集，也只不過是將「2年1訓，每次5到7天」，改為「年年施訓，每次14天」，然後增加打靶和行軍等科目。這樣夠嗎？至少，戰場上沒有人會站著不動讓你瞄準，因此不能依循傳統只打固定靶，而孤膽英雄無法在現代戰場上存活，因此需要團隊配合的班攻擊或排攻擊也不可或缺。

人力素質與設備精良並進

我點閱過國防報告書的網路圖卡版，其中出現許多看起來很厲害的名詞，例如「不對稱作戰」和「重層嚇阻」戰略等，當然也看到購買的F-16V、M1A2T主力戰車、魚叉飛彈等等。這些可以唬弄一般人，但當過兵的人都無法產生信心。

第一個問題在於「普遍性」，不可能全軍換裝新設備，甚至地對空飛彈和其他防空武器，也不足以涵蓋全島的人煙稠密地區。例如，我在通信連擔任排長時，有線電話還是使用俗稱「EE-8」的機型，在二戰期間確屬主流，但當時二戰已經落幕將近40年了──營區常見的標語「保養重於修護，修護重於購置」，反映了這個軍中無所不在的現實。

又如，愛國者飛彈的標準操作是4枚攔截一枚，而我們經常看到的宣傳照就是4聯裝的一組，只夠對付一枚飛彈或一架戰機，那麼為了確保全台灣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我們需要購買多少組的愛國者飛彈？

我在高雄柴山演習時看到過一門無人駐守的3人操作對空機砲，結果30年後在漢光演習宣傳短片中，居然看到同型機砲死咬著靶機後側開砲。確實打得很準，但換一部聯結雷達系統的火神式機砲豈不是打得更準，還省下拼命轉動齒輪搖把，3分鐘就會手臂痠痛，但必須累積多次練習才打得準的3人協同操作訓練。

第二個問題是棘手的「官士兵素質」，同樣拿我的經驗當範例。在某梯次新兵訓練結束後，上級長官當場給出「訓練不足」的評價，讓師長下不了台。然而，究竟是哪些方面訓練不足呢？答案是「分列式不夠整齊，呼喊聲不夠精神抖擻」！

這是最大的問題──長年無戰事，軍方高層已經忘掉何謂戰力，把擺門面充面子當成訓練的首要目標，那批新兵在12週的訓練當中，其實有6週是在訓練踢正步和分列式，而且還大量佔用了應有的休息時間！

我承認，軍方擁有不少精銳，例如我曾在陸戰隊學校聽過教官的戰略與戰術分析，看過示範部隊的八一砲操演，也曾在靶場和特種部隊非正式比賽障礙超越，結果都讓我佩服到五體投地。 （相關報導： 孫慶餘專欄：不能讓民主台灣被消滅！ ｜ 更多文章 ）

但整體而言，服役期間給我的印象是長官素質普遍很差，中基層的戰術修養與戰鬥技能普遍不足。極端範例之一是我退伍前那位營長的「辱虐式督導(abusive supervision)」，沒有說明原因就命令全營排長與班長到營部前面罰站，而營輔導長、3位資深連長、和4位連輔導長全部神隱，只有我連上那位新科連長到場，在隨意走動的同時安慰我們幾句。事後詢問營部小官無果，於是在30多年後的今天，我仍然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受罰！

我不知道這類把門面當成戰力，偏愛弄權或拿部屬出氣的長官，在軍中究竟佔了多少比例，但在我短短兩年不到的基層軍旅生涯中所見，偏愛辱虐式督導的校級長官就超過一掌之數。而在退伍多年後，一位在國防部服役的義務役士兵對我坦承，他經常一天到晚都聽到國防部長在罵人！

換言之，不論是在我服役的那個年代，還是其後的許多年，軍教片當中所言的「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都絕對屬於事實，我甚至還從當事人口中聽到「一臉盆水先洗澡，後洗臉，最後刷牙」的要求，而且是來自於歷史悠久的軍校！

台灣教育界長年蒙受著「學用落差」的批評，但至少專業學門的教學內容大致與歐美相似，而回顧自己的軍旅生涯和親友經驗後，我懷疑學用落差最嚴重，而且事關國家安全的，或許就是軍方的教育訓練──雖然示範部隊和其他精銳戰力不差，但一般部隊並未接受足以成為精銳的教育訓練，上了戰場多半只是扮演砲灰，繼續玩二戰後已經廢棄，視人命如草芥的「人海戰術」。

用一個我親身經歷的射擊教學內容當證據。主講的是常備役校級軍官，聽講的是一群義務役預備軍官，圖1上半部是實際教學內容，錯誤的把彈道描述成先上後下的拋物線，熟知射擊原理和自由落體定律的預官心中吐槽，但礙於軍中那「無條件服從」的潛規則，沒有人敢站出來打臉。下半部則是正確的圖解：子彈會往下掉，近距離射擊影響有限，但遠距離射擊則必須調整表尺，拉高照門，讓槍口略為朝上。

這個教學錯誤我前後碰到過兩次，而下部隊後發現，在連隊和營部根本找不到步槍使用手冊，不知道如何按照距離調整表尺！(附註：目標距離300公尺且空氣阻力不計之下，T91步槍子彈大約下墜62公分，而軍方的打靶訓練通常是100到300公尺，因此調整人形靶的瞄準位置即可，調整表尺並非絕對必要，但目標距離500公尺之際，子彈大約下墜1.74公尺，不調整表尺就必定脫靶。)

想要獲得就必須先付出

以上所言，涵蓋了戰略層次的「台海封鎖」問題，也包含操作層次的「後備部隊訓練」問題，更納入抽象而難以處理的官士兵素質問題，但這些都只是舉例，藉以說明抗中保台所需的調整甚或變革。如果怠於調整或變革，那麼所謂的抗中保台就純屬口號，同時也是把生存的希望寄託在敵人和友邦的仁慈上。

更重要的是，策略管理領域的SWOT分析告訴我們，想要在競爭當中求勝，就必須對內外環境具備客觀且充分的瞭解，包括環境中可能的機會(opportunity)和威脅(threat)，以及相對於競爭者的長處(strength)與弱點(weakness)等。如果少了這個步驟，直接決定要選擇什麼策略，那麼結果為何純粹只是碰運氣。

我們已經跳過這個分析流程，直接選擇了抗中保台的策略，那麼至少應該設法彌補自己的弱點，否則就淪為前總統陳水扁所言，選擇一個我們「沒本事做到」的策略。 （相關報導： 孫慶餘專欄：不能讓民主台灣被消滅！ ｜ 更多文章 ）

在台灣土生土長，而且長期接受反共教育的我，對於抗中保台當然也是樂見其成，但對於純屬口號的抗中保台卻是深惡痛絕，因為那只是碰運氣的抉擇，在中共或美國陣營的仁慈下苟延殘喘，根本談不上自豪與驕傲。

更糟糕的是，目前執政黨的抉擇是不斷踩紅線，希望藉此迫使中共讓步，仗著美國爸爸的庇護，除了修憲改國號之外，把所有的遮羞布都拿掉了，完全不擔心把中共逼到退無可退的牆角。這是拿全體軍民的生命財產來冒險，而且是在缺乏自保實力之下的冒險。

為了抗中保台，我們有許多必要的抉擇，例如沿用媒體所言，先購買和生產大量的飛彈，涵蓋台灣的每一個角落，把台灣武裝成一個「刺蝟島」。但此舉無法解決中共封鎖的問題，因此我們還必須擁有足夠的先進戰機與熟練的飛官，即使無法掌握台海的制空權，至少也要能夠與中共東部戰區的空軍拼到不相上下。

甚至，我們還必須在桃園觀音外海，距離福建平潭島僅130公里的天然氣接收站上，安裝大量的防空飛彈與聯結雷達的火神式機砲，否則無法擋住中共的飛彈與長程火箭，也就是無法確保台灣能源的供給──接收站被摧毀就等於半數發電機會在兩週內耗盡庫存天然氣而停轉，而且在戰爭期間修復無望。

又如沿用美國爸爸的指示，我們的後備部隊派不上用場，必須加強訓練。然而，現有的行軍和打靶等操作無助於提升戰力，否則我高中時代就可以上戰場了──當時有三張犁靶場的三八式步槍打靶，也有教官帶隊的陽明山行軍。因此，每次教育召集都應該當作正規部隊演訓的迷你版，將日常操練課程濃縮到一個多星期，然後以年度演習的規格當作總結。

零零總總，必須做到的事情太多了。這些是在選擇抗中保台的同時，就必須付出的初步代價，那些認為只要喊口號就能抗中保台的人，無疑是在癡人說夢。然而，我們過去沒有做，現在真的準備這樣做嗎？還是我們根本就只是抱著不勞而獲、一廂情願的妄想，希望光靠喊口號來達成台灣獨立的願望？ （相關報導： 孫慶餘專欄：不能讓民主台灣被消滅！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大學退休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