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貼文未遵守《社群守則》」然後就是1天到30天不等的禁言懲罰，這大概是很多臉書用家去年一年的共同經驗，甚至不少有藍勾勾的名人，像是著名的電商486先生，都被臉書「關起來」過。這也讓「你今天被臉書關了嗎？」成為許多台灣網友在Messenger上聊天時，用來打招呼的一句問候語。
由於台灣已經過渡到言論自由社會幾十年，「因言獲罪」對大多數人都已經是離得太遠的事情，也因此臉書用戶很多都是首次經歷言論自由被剝奪的滋味。
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關的審查機制
甚至，由於臉書「據說」是用演算法（這筆者真的無從證實，也沒聽說哪個媒體有種去問臉書這個問題的，畢竟這個時代媒體得罪臉書幾乎就等於斷了自己生路）來判斷那些言論違反《社群守則》，臉書只會告訴你你違規了，然後直接把你關起來，加上所謂的「申訴」也只是讓臉書重新檢查一次你有沒有違規，根本沒有給你真正「申訴」的機會──包括說明自己文字的真正意思是啥、或是問清楚自己到底哪裡違規，臉書上大家說明自己被關的原因，其實都是「自作聰明」猜的，因為臉書實際上並沒有告知你到底是哪一句話或哪一個詞彙違規了，結果很多人剛出獄沒多久就又被關進去了。
這種惡劣的搞法當然是催生陰謀論的最佳溫床，例如很多被臉書關文字獄的「愛台灣」人士，就深信他們會被臉書停權，是因為負責審查台灣臉書的，是臉書設在中國上海的部門，簡單說，就是北京政府已經可以成功地透過臉書來控制台灣人民的言論。但也有認為台灣的蔡英文政府才是萬惡根源、「民主獨裁」的化身的臉友，一樣在轉貼某些對民進黨政府的批判言論時（他們當然不同意臉書判定這是造謠）被停權，而認為蔡英文正利用臉書管制台灣人的言論。
如果臉書所謂的懲罰，不只是禁止你使用他們的一些服務（是的，其實你還是可以「看」你平常看得到的東西），而是真的可以對你做出一些人身的處分，例如罰錢、真的限制你的人身自由，那這套所謂的《社群守則》可能是人類社會史上最大的文字獄暴政。畢竟暴君暴政搞文字獄不是要真的覺得處罰你很好玩，所以想盡辦法也要懲罰你藉此獲得樂趣，暴君暴政搞文字愈是要你別說出讓他們不爽的話，要達成這個目標首先就是得讓你弄清楚講那些話會受到懲罰（例如在中國講8964）。而臉書連你為什麼受罰都不讓你知道。
眾所皆知的暴政，為什麼你不走？
筆者自作聰明地猜臉書搞這套《社群守則》，不是要傳授什麼意識形態或是政治正確，更不是祖克柏（Mark Zuckerberg，臉書老闆）基於什麼道德責任，而是不希望你在臉書討論這些「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難以釐清或是即使釐清也很麻煩，甚至如果被證明是造謠胡說還會連累臉書的話題。所以當你的言論用了某些會讓臉書緊張兮兮的關鍵字，不管你到底是在講什麼，總之他就是先讓你停權，最好你搞不清楚你那一大串文到底是哪一句犯禁，以後都不要談類似的話題最好。當然也可能是筆者想太多，單純地只是臉書的運算法太笨而已。
總之臉書的《社群守則》不管創立的原因有多光明正大崇高，它都百分之百的是一種暴政（事實上人類社會這種目標光明正大公平正義偉大崇高，最後變成暴政的實例可是一籮筐，而且越光明正大公平正義偉大崇高死的人越多），事實上臉書在言論上對用家施暴根本是眾所皆知。不過臉書畢竟不是國家或是政府，而是單純的商業服務，理論上你是有得選擇的，實際上你也是有得選擇的，和臉書提供類似社群服務的平台可是一大堆，例如mewe、例如Parler、例如Gab……
但大家卻都還是留在臉書，忍受著三不五時被關文字獄的恥辱和不便。甚至一兩年前有部分網友提倡大家一起移民到其他社交平台，沒多久大家又一起回到臉書的情事。
好不容易讓黨國吐出來的選票用來投給黨國？
筆者小時候還是黨國統治的年代，當時在黨國教育下，筆者也相信自己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中國是整個地球最偉大、貢獻最多的國家，美國找馬歇爾來調停，讓邪惡的中共坐大竊佔整個中國，是怕在 蔣公統治下中國太強大會威脅美國的地位……後來偶爾接觸了一些禁書，才發現黨國的可怕和邪惡，後來在課餘也會偷偷地去幫助一些反黨國運動（其實也不過就是幫反對黨發發傳單而已啦，一個中學生做得了什麼大事情？）。
就這樣看到台灣的民權越來越有肉眼可見的進展，這時候才忽然發現，選民在享受自己的第一次投票權時（台灣以前國會議員並沒有全面選舉、而有高比率的所謂「萬年國代」不用改選、總統不用說是永遠的「蔣總統」、甚至連直轄市長都不開放民選），居然有超高的比率都投給過去限縮他們投票權的黨國。
當時年紀小的筆者目睹這種怪現象，疑惑大概就和現在看到被臉書虐的用家不肯離開臉書差不多。當時「前輩」給我們解釋是他們「沒覺醒」，這種什麼都沒解釋的解釋其實對於讓你維持憤怒（為什麼你們不覺醒），繼續向給解釋的人的目標努力。
總之「覺醒」這說法在電影《駭客任務》（The Matrix）於1999年上映後忽然變得非常具象，《駭客任務》劇中的「人」其實都被電腦豢養在培養槽中，這些「人」感受到的世界其實都是電腦「餵養」的幻象，確實相當能夠讓人體會黨國用洗腦教育給民眾餵養了一個虛假世界是怎麼回事。即使如此，《駭客任務》也安排了部分知道真相的人寧願縮回電腦準備的那個培養槽，繼續享受那個假造世界的劇情。
或許我們從多數用戶選擇繼續留在臉書這件事來觀察，會更容易了解「為什麼人類會選擇忍受、甚至擁抱暴政」這個命題。
沒人按讚，寂寞難耐的移民潮重回臉書
想想看，為什麼你要用臉書這種網路社交平台服務？簡單說就是希望透過這種服務，讓自己想要傳達的訊息讓更多人知道。請注意，這裡所說的「訊息」絕對不能和政治或是意識形態畫上等號，甚至大部分的「訊息」都和政治或是意識形態無關。當臉書的言論管制針對的是政治或意識形態時，要說服絕大部分沒有想要在此著墨的用家一起「對抗」是很難的。
放到真實世界，就是一個暴政如果可以讓大部分人過正常的生活（例如現在的中國），其實你是很難用「有少數人正因批判時政遭受『黨』的迫害」來說服大家起義革命的。事實上，真實世界有如萬仁多年前拍攝的電影《超級大國民》，蘇明明飾演的政治受難者女兒，對於自己父親遭受來自「黨」的政治迫害，反應是譴責父親為什麼要「管政治」。
即使我們只看上臉書就是想要傳遞政治或意識形態的這群人，在「集體移民」到其他平台後，很快就遇到了挫折，因為多數一起移民的「戰友」主要使用的平台還是臉書，有些人所謂的「移民」也不過是把同一則訊息兩邊貼而已，更有些人只是在新平台上註冊帳號，加一加戰友們好友而已。
結果是大家在新平台上看不到什麼新的言論，每天過來看看的動力就會很弱。而貼文的人在沒有其他人的按讚、分享或是回應增加貼文動力下，就很難持續地繼續貼文──這點如果在同一篇貼文在臉書上門庭若市的比較效應下，更新貼文的疲態增強就會更加明顯。最後大家還是一起回到臉書「忍受」，想辦法避開臉書言論審查的「鐵拳」。
過去許多革命志士要說服別人加入自己的行列，一同對抗暴政的時候，往往只看到自己正義的美好，認為為了這些美好大家應該一起「不計代價」，甚至會偏激地認為面對邪惡還在計算代價的人，不是被洗腦還在昏睡，就是沒有良知的黑心肝之徒。不過實際上要人做事不去計算利弊得失是很難的，事實上每個人做事多少都還是會計算利弊得失，只是有些人的計算比較周密、而有些人的計算漏洞百出而已。
即使沒有言論審查，Instagram更難傳遞思想
有意思的是，當某些人高呼管制言論的臉書暴政必亡，這種情緒發洩的「賭咒」的時候，成立於2004年、已高齡18歲的臉書確實逐漸在衰敗當中，不過和管制言論的「邪惡」一點關係都沒有，逐漸取代臉書、讓臉書變成「只有老年人才上」的Instagram，機制上完全不適合長篇大論，就算它沒有臉書那些嚴格的言論審查機制（這點不好確認，起碼目前好像沒什麼說自己因貼文被Instagram停權），但事實上在這個平台要做政治或是意識型態的傳遞，比充滿嚴格言論審查的臉書還難。
推特和臉書、甚至影響力僅限於東亞少數國家的Line（甚至更早出現更原始的電子留言板BBS），都因為言論思想傳遞的特性，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改變政治的故事，會不會哪天有人想到怎麼把Instagram當成政治工具，誰也不知道，只是現在看來，在台灣想要搶占政治或意識形態言論市場的人，還是很難不低頭喝下臉書這杯茶。
不知不覺，我們好像也就習慣在暴政下生活了。
＊作者長期任職於政論、財經雜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