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府前秘書長、現任台日關係協會會長邱義仁，7月4日與前總統陳水扁的一段對話，引起民進黨內部及台灣社會的關注。
阿扁在主持的廣播節目中問邱義仁，為什麼他在去（2020）年美國喬治城大學舉辨的一場線上研討會說：「台灣任何務實的政治人物都不會宣布台獨，除非瘋了」。邱義仁答覆阿扁：「台灣要宣布獨立，不是台灣人民自己可以決定的，說起來很殘酷，但這是現實，要考慮國際形勢、中國可能的作為。」且據邱義仁了解，「美國根本就不贊成」；但邱義仁不否認，就黨的主張來說，「台獨」是個目標、是理想。
〈台灣前途決議文〉可能就是妥協下的產物
依據《憲法》，「中華民國基於三民主義，為民有民治民享之民主共和國」。「中華民國之主權屬於國民全體。」因此所謂「台獨」，指的是以制定新憲法，建立「主權獨立自主的台灣共和國」，即「法理台獨」。這是民進黨黨綱的一項基本政治主張。
在陳水扁執政時期，邱義仁有「民進黨頭號軍師」之稱，扁對他提出的問題，不會不知道答案；難道他是明知故問？或是這兩位昔日的「革命戰友」在「唱雙簧」，刻意讓外界去揣摩對話的弦外之音？「台獨」至今仍是兩岸關係一個引發爭議的問題。中共「反獨」是為了「促統」，台灣內部如果還受制於「台獨」問題，則無異是作繭自縛。此時此刻，有必要還原扁執政時期處理這個問題的前因後果。
從務實的觀點看，「台獨」確不可行。早在2000年民進黨首次取得執政地位之前，黨內就有人提出廢止或修正「台獨黨綱」的建議。據說當時有人認為，民主國家基於選舉考量，政黨因時制宜提出新的政治主張，乃理所當然；有人甚至還想到，參考中共當年起草〈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處理台獨黨綱可能引發的爭議。1999年5月民進黨「全代會」通過的〈台灣前途決議文〉，可能就是妥協下的產物。邱義仁應在整個決策過程扮演重要角色。
從民進黨的角度觀之，涉及「台獨」的問題應可透過決議文而自圓其說；但明眼人都看出，這是「新瓶裝舊酒」，是「退一步進兩步」，其中有很多的選舉算計。雖然陳水扁後來當選，與通過決議文沒有必然關聯性。
陳水扁希望透過公投來實現台獨理想
陳水扁有「台獨」的理想，但為形勢所迫，必須做一些「心不甘，情不願」的事。他在2000年就職演說提出的「四不一沒有」，就是為了「讓美國滿意」、「讓北京找不到藉口」和「讓國際社會肯定」。但陳水扁沒有放棄他的理想，他在2002年8月3日提出「台灣跟對岸中國一邊一國，要分清楚」的說法，並希望透過公投來實現他的理想。
陳水扁的意圖引起美國和中共的疑懼。美國前總統小布希（George W. Bush）於2003年12月台灣大選前，對來訪的中共前總理溫家寶說：「我們反對台灣領導人任何有意片面改變現狀的言詞和行動。」小布希對台灣相當友善，從他口中說出這樣的話，算是給扁政府一記重拳。
當然，最表關切的是對岸。中共前國務委員戴秉國在他的回憶錄中，以專章描述了北京當時對陳水扁政策的反應。戴秉國從2004年3月5日至18日，以「特使」身分訪問了美、德、法、日、俄五國。美國是此行重點，戴的「特別使命」就是提醒華府，扁政府假手「公投」推進「台獨」，可能引發台海緊張情勢的嚴重後果。
讀了戴秉國這段回憶錄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戴秉國認為他當時得到的訊息是，小布希2003年12月的表態是很明確的，但美國政府內部有「雜音」。有些親台官員在打自己的「小算盤」，經常講一些台灣愛聽的話，讓「台灣方面過高估計了美方願意為台灣做什麼。」
僅管如此，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布里辛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告訴戴秉國：「世界上能夠改變台灣現狀的只有中國和美國。台灣當局很清楚，美國不支持『台獨』，反對單方面改變台海現狀。」
我認為陳水扁連任後，因形勢所迫，不得不放棄他「台獨」的理想。2005年3月1日，陳水扁在與歐洲議會議員的國際視訊談話中表示：「要把台灣改國名為台灣共和國，任期內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李登輝過去12年沒做到，即使現在李登輝做，也一樣做不到。」
「國家認同」是台灣的「阿基里斯之踵」
台灣至今已經過兩次政黨輪替，中共「反獨促統」的政策沒有改變，美國仍持續甚至提升與台灣的實質關係；但針對「台獨」議題，中共沒有妥協的空間，美國也不會跨越這條「紅線」。習近平7月1日在中共百年黨慶會上說：「堅決粉碎任何『台獨』圖謀」，白宮印太事務協調官坎貝爾（Kurt Campbell）亦於7月6日公開表達拜登政府不支持「台獨」的立場。
陳水扁訪問邱義仁的對話，很多是經驗之談，有些可能引發綠營「基本教義派」的反彈。「有夢最美，希望相隨。」不可否認，今天台灣主張「台獨」者仍大有人在；但我認為，如果夢想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而且為了構建一個空中樓閣，讓整個台灣社會搞到傷筋動骨的地步，實在得不償失。得到的只是今天的選票，失去的卻是明天的希望。
「國家認同」是台灣的「阿基里斯之踵」（Achilles' Heel），幾乎所有的爭議，都環繞著「親中賣台」這個假設性的命題打轉，連疫苗也不例外。我認為，以台灣今天面臨的內外處境，團結都還有所不及，哪有餘力再搞分裂。孟子曰：「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但問題就如19世紀日耳曼哲學家黑格爾（G. W. F. Hegel）所說：「歷史給我們唯一的教訓，就是我們無法從歷史中得到任何教訓。」大家都忘了「以史為鑑」四個字。
＊作者為淡江大學中國大陸研究所榮譽教授；亞太和平研究基金會、遠景基金會首席顧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