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健銘專文:誰的「中國」?—從海外華人史解構「中國」想像

2021-02-28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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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個脈絡引申自第一個脈絡——中國大陸與海外華人對「愛國」形式有不同理解,對「外國勢力」之於中國發展的重要性有不同取態。清末之時,在1894年,鄭觀應於《盛世危言》中提出「商戰」之說:「語云:海能富而後能強,能強而後能富。灰可知非富不能圖強,非強不能保富,富與強實相維繫也。然富出於商,商出於士、農、工三者之力,所以泰西各國以商富國,以兵衛商,不獨以兵為戰,且以商為戰,況兵戰之時短其禍顯,商戰之時長其禍大。」鄭觀應與西方頗有接觸,本身也是太古洋行買辦,他後來加入中國輪船招商局。鄭觀應提倡「實業救國」,其取態較親「外國勢力」,這不但廣為身處英治下的新港華人菁英所接受,從中國大陸到西方留學的菁英對此也不無共鳴,中國史上首位美國留學生容閎是絕佳案例。容閎生於廣東,受學於澳門與香港的西方傳教士學校,與太平天國領袖曾有交情。他支持清政府洋務運動,亦曾參與戊戌變法,後來更改而支持革命。容閎最終沒有加入太平天國運動,重點不在於其政見與之不合,而在於他其時務實評估,太平天國後勢並不理想。容閎也與台灣日殖總督關係良好。上述新加坡華人領袖陳嘉庚之案例更具戲劇性。縱其一生,他從支持蔣介石的國民政府,變為支持毛澤東的中共政權。容閎與陳嘉庚皆以自身言行呈現「中國」作為政治概念的不同形態。香港歷史學家冼玉儀(Elizabeth Sinn)曾言:「許多現代中國民族主義的重要人物,都曾在香港停留,這並非巧合……在生活中,他們和外國人接觸,其華人民族認同由此而生。」不過,至20世紀初香港海員大罷工爆發之時,英治下的香港所持的「實業救國」務實愛國思想,與中國大陸愛國觀之間的鴻溝變得極其明顯。作為罷工背後重要推力、傾向仇外的廣州中共左翼力量認為,罷工潮的意義,在於反帝國主義和階級鬥爭,按其觀點,香港重要社會組織東華三院則是「留居香港的中國紳商之大集團……是一仰承帝國主義頤指氣使的洋奴組織,故在香港頗有政治勢力。」(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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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塑「中國」想像的經濟誘因

第3個脈絡,是從新加坡與香港華人角度看,「中國」之敵人經常有變。中國大陸對外輸出民族主義論述並非當中主因,其箇中真正關鍵,是新港華人會按自身經濟利益定義「中國」敵人身分,思考與「外國勢力」保持何種關係。從20世紀初至今天,某種流行於中國大陸的愛國觀點總會認為,日本乃至英國是中國大敵,杯葛「外國勢力」是理所當然之事。但對近世新港華人而言,這卻非必然。於1920年,中國大陸因日本對華「二十一條」之國恥而感憤懣,繼而發起五九國恥日杯葛日貨運動,但在同年,日本發生關東大地震之後,香港與新加坡華商卻仍然舉行籌款活動,為日災籌賑。「星加坡華僑籌賑日災會」曾在報章刊登聲明,指:「蓋聞上天有好生之德,人類有樂善之心。吾人上體天德,下察人心。本天人慈善好生之情,發為救災恤鄰之舉,此星加坡華僑籌賑日災會之所由成立也。溯自日本災耗傳來,世界人類,莫不同深悲悼。」至30年代,新加坡華商對日貨改持敵意,則與政治因素關連甚少。當時全球歷經經濟大蕭條,歐亞貿易萎縮,此時日本作為後起帝國南進,日貨在南洋市占率節節上升,這自然增加新加坡華商排斥日貨的誘因。(見第5章)但需要注意的是,在40年代之前,中國大陸本身也是新港親近「外國勢力」以取得利潤背後之推力。從30年代起,中國漸能取得關稅自主權,其內向排外的經濟民族主義意識漸現。為振興中國工業,中國政府嚴格定義「國貨」,新港華商之下出產品往往難被中國大陸認定為「國貨」。對華貿易成本變得高昂,令英帝國版圖之內的特惠關稅制度變得更具魅力,處於中國大陸之外、英治之下的新港經濟圈由此成形,於1930年代中,香港中華廠商聯合會和新加坡中華總商會聯合推動海外華人版本的「國貨運動」。(見第6章)至1940年代,於中日對戰中,中國軍隊節節敗退,中國國土逐漸萎縮,中國大陸資本家南下至香港,中國政府才逐漸放寬香港出產品的「國貨」資格。同樣需要注意的是,即使在抗戰期間,香港華商也沒有積極購買國民政府的戰時國民公債,以資本支援「國家」。(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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