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謙專欄:半世紀來「最友台首相」辭職,日本還會繼續跟台灣麻吉嗎?從安倍家「一門三相」與台灣的交情談起

2020-09-07 06:10

? 人氣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與美國總統川普。(美聯社)

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與美國總統川普。(美聯社)

日本正當多事之秋,安倍晉三日前卻因病宣布辭職,原本明年才會啟動的「後安倍時代」於是提前到來,下一任日本首相也將在14日的自民黨總裁選舉後誕生。由於自民黨多個重要派閥領袖已表態支持官房長官菅義偉,不少分析認為他幾乎可以篤定勝出。作為安倍的老搭檔,「菅義偉內閣」如果真的成立,安倍時代的諸多政策應該不會出現大幅調整。不過對台灣來說最重視的「台日關係」,在「後安倍時代」是否還能保持原先的熱烈互動,也引發不少討論。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若說安倍晉三是一位「親台派」首相,大概不會有太多人反對。因為他總是在台灣發生災難時,幾乎第一時間在推特上表達慰問友好之意;或者當我國總統蔡英文發出慰問日本天災、替災民加油打氣的推特,安倍也會即時做出感謝回應。這次安倍因病請辭,蔡英文總統也發了日文推特表達慰問,安倍則用中文發推特表達感激。在東京外國語大學綜合國際學院任教的「台灣通」小笠原欣幸教授也認為,安倍晉三政權是1972年日本與中華民國政府斷交以來,對台灣最為友好的政權。

由於台日目前並無邦交,加上日方在1972年的《中日聯合聲明》裡接受北京「一個中國」的立場,日台政府的官方互動總是多所受限。透過推特打破外交限制,讓日台關係升溫,確實讓人感受到雙方關係的融洽。非但如此,安倍晉三今年4月在國會答詢時曾表示,他曾直接對世界衛生組織(WHO)總幹事譚德塞表態「力挺台灣加入WHO」,今年1月也曾在國會發表施政方針演說時,大聲介紹「將由岩手縣野田村接待台灣(來的奧運選手)」(當時奧運尚未延期),引發許多議員鼓掌歡呼。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在安倍治下的日台關係看似融洽,日本政府與台灣外交的具體成果,卻停留2013年簽署的《日台漁業協定》。但小笠原欣幸也指出,當安倍宣布辭職,日本各家媒體整理安倍政府的政績時,其實沒有任何一家提到《日台漁業協定》。雖然在2013年之後,日台關係在領導人的推特互動之外仍有亮點。像是做為日本對台外交窗口的「日本財團法人交流協會台北事務所」,在2017年改名「公益財團法人日本台灣交流協會」,頗有為台灣地位正名之意,並派出總務副大臣赤間二郎來台訪問,創下雙方斷交後的首例。

不過赤間二郎銜命來台的發言,其中一個重點就是推銷被台灣視為「核食」的福島等5縣農漁牧產品。他除了感謝台灣在311大地震與熊本地震給予日本的援助,更強調東日本大地震的災區目前復興狀況良好,當地所生產的所有食品都會經過萬全的檢查,希望台灣民眾有一天也可以享用這些地方的產品。不過赤間二郎的訪台行顯然未能成功推銷福島產品,台灣持續對福島及其周邊5縣實施食品輸入管制。小笠原欣幸認為,此後台日關係恐是外熱內冷。於此同時,安倍也轉為更積極經營日中關係,希望促成習近平訪問日本。今年「春暖花開」之時,習近平原本已經同意對日本進行國事訪問,因為新冠肺炎肆虐才宣布暫緩。

從這個角度看,安倍政府與台灣之間的關係是否如想像中美好,似乎值得重新商榷。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教授松田康博也曾指出,「日本台灣交流協會」的改名只是象徵性議題,提升台日關係的真正罩門還是在經貿,而其中一個關鍵問題就是台灣對福島等5縣食品進口的管制問題,這也是日台自由貿易協定的談判前提。松田康博表示,就他的了解,安倍晉三雖然很想幫助台灣,「但最大的阻力不是來自中國大陸,而是台灣內部」。可見就算安倍晉三個人屢有親台表現,台日關係依舊受限於實際情勢的發展。

至於菅義偉若在14日的總裁選舉中勝出,台日關係是否還會像安倍時期一樣,至少維持雙方的友好氣氛?從安倍晉三時代的過往來看,首相本人是否對台灣擁有特別情感,似乎一定程度決定了日台關係的基調,但雙方關係的發展關鍵,仍在於彼此的政策決定與利害關係,「親台派」也無法全面性的影響雙方交往的具體事項。那麼,菅義偉對台灣有特別的情感嗎?安倍晉三對台灣的友好情感又是從何而生呢?

安倍本身生於山口縣,在東京念大學、曾短暫留學美國,他的生長過程跟台灣並沒有特別的因緣。不過他的外祖父岸信介卻是日本第一位以首相身份訪問台灣的「親華派」政治家。1957年2月27日成為內閣總理大臣的岸信介,在同年5月20日展開了東南亞的訪問行程,並且在6月3日到訪當時已經退守到台灣的中華民國,與總統蔣介石會面,並且組成反共聯盟。日本學者新井雄曾指出,岸信介此行至少有三層意義:第一:對美國展現「反共」形象、第二:推進日本與中華民國的經濟合作、第三:表達對蔣介石「以德報怨」政策—讓二戰後滯留中國的兩百多萬日本軍民平安返國、對日本也放棄了戰爭賠償的請求—的恩情表達感激。但岸信介真的完全支持中華民國與蔣介石嗎?這也不好說,因為他訪台第二年(1958年)八二三砲戰開打,岸信介卻又反對駐日美軍使用日本的軍事基地來增援金門,根據日本政府在2015年所解密的外交文件,日相岸信介在1959年也曾向英相麥克米倫(Harold Macmillan)表示,「台灣若由中共統治,對日本的安全保障將是重大威脅」。

小笠原欣幸指出,其實安倍晉三小時候就在外公家裡見過來自台灣的訪客,安倍很早就知道台灣、也對台灣抱持關心的態度。加上安倍晉三的母親安倍洋子(岸信介之女)、安倍晉三的弟弟岸信夫都是親台派,安倍晉三自然也不例外。安倍洋子甚至經常以「首相代理」的身份出席日台親善活動,並且在日台漁業談判的最後階段親自到訪台灣,參觀寶塚在台北的公演,這些都是安倍家對台友好的實例。至於出身秋田農家子弟的菅義偉,顯然沒有安倍的顯赫家世,更談不上從小就因為耳濡目染對台親善,菅義偉當初還得靠半工半讀,才能完成法政大學的學業。

日本首相岸信介在1957年訪問台灣,並且與中華民國總統蔣介石、第一夫人蔣宋美齡合影。
日本首相岸信介在1957年訪問台灣,並且與中華民國總統蔣介石、第一夫人蔣宋美齡合影。

在自民黨總裁選舉中勝算最高的菅義偉,是否能延續安倍的友台立場,還需要時間來證明。不過特別要指出的是,當初岸信介友台的三個原因:冷戰架構下與美國交好、日台經濟合作、因為蔣介石的恩義支持中華民國,如今第三點幾乎已經消失。因為中華民國總統從蔣介石父子走到李登輝、陳水扁時代,自民黨「親華派」當初所建立的人脈與關係如今已不再適用,甚至台灣執政者對蔣介石的態度也與半世紀前全然不同。即便是安倍晉三,也很難說是因為蔣介石對日本當年的恩義才支持台灣(若是如此,他應該更為支持國民黨及其政權才對)。因此學者分析的岸信介挺台三因素,如今只剩下與美國交好(事實上是挺美國,或者說藉著挺美來保護日本自身利益)與經濟因素,這也是日本學者認為開放福島等地食品如此重要的原因之一。

至於挺台灣其實是挺美國,從日本最後一位訪問台灣的首相佐藤榮作(其實戰後只有岸信介與佐藤榮作兩位在任日相訪台)更可看出端倪。佐藤榮作是岸信介的弟弟(也就是安倍的外叔公),兩人是日本唯一一對兄弟檔首相,對於中華民國政府的力挺也如出一轍。而且他在1967年9月7日訪問台灣時,並非像哥哥岸信介一樣擺在出訪東南亞的最後一站,而是專程訪台之後,返國在出發訪問其他東南亞國家,藉此提升訪問中華民國的重要性。

日本首相佐藤榮作與美國總統尼克森。(美聯社)
日本首相佐藤榮作與美國總統尼克森。(美聯社)

問題是,佐藤榮作的親台在當時卻是「表錯了情」。因為美國總統尼克森(Richard Nixon)已經偷偷與北京建立溝通管道,還派出國務卿季辛吉在1971年訪問中國,自己也在1972年到訪北京。這讓一路跟隨美國反中共、挺台灣的佐藤榮作政府尷尬異常,他1965年與美國總統詹森(Lyndon Johnson)共同發表的支持中華民國聲明、還有試圖保住中華民國在聯合國席次的「二重代表決議案」與「重要問題決議案」(與美國共同提出),都成了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正常關係的不利因素。

由於老大哥美國已經決定與中國關係正常化,自民黨黨內的親中派也趁機主張「恢復日中邦交」(甚至不反對與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斷交),在內外交逼之下,佐藤榮作也迅速「調整立場」,在1972年1月(比尼克森親自訪問北京還早一個月)的國會施政方針演說中強調,「為了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關係的正常化,雙方政府開始對話乃是當務之急」。而且佐藤榮作也提到已經認識到「一個中國」的立場,此番言論等於徹底拋棄了主張自己才有代表全中國正當性的中華民國政府。

岸信介(左)與古藤榮作(右)(作者許劍虹提供)
日本唯一一對首相兄弟檔,也是唯二以首相身份訪問台灣的岸信介(左)與佐藤榮作(右)。

不過北京當時並不信任佐藤榮作,佐藤雖然派遣密使前往香港,將其希望在北京見面的親筆信函致送給中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但周恩來立刻拒絕。中日建交一直要等到下一任日相田中角榮才終於如願,不過佐藤榮作做出這些與北京交涉的舉動時,被日本感佩其恩義的蔣介石仍然在世(他在1975年4月5日病逝),顯然美國的動向與自身利益(當然,考量美國動向其實終究是為了自身利益),才是日本考量外交的關鍵因素,個人情感與所謂報答恩情,恐怕終究難敵現實利害。

立場反覆的佐藤榮作不被北京信任,因此日本與中國建立關係的外交工作也毫無進展,壓不住黨內不滿聲浪的佐藤榮作只得黯然下台。待田中角榮出線後,周恩來主動發表中日雙方儘速建交的聲明。1972年9月25日,田中角榮訪問北京,9月27日會見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主席毛澤東,9月29日,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日本政府就發表了《中日聯合聲明》,宣布建立正式外交關係,中華民國同日也宣布與日本斷交。

周恩來與田中角榮。(新華社)
周恩來與田中角榮。(新華社)

 

喜歡這篇文章嗎?

李忠謙喝杯咖啡,

告訴我這篇文章寫得真棒!

來自贊助者的話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