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美親觀點:雙面孤鳥,釘根之花—伍佰的台語專輯,台灣的二十年

2017-06-04 06:40

? 人氣

12年之後,《釘子花》中的〈熱淚暗班車〉裡,異鄉已經變成另一個故鄉。「心頭掠定毋通擱延遲/烏龍仔大聲叫阮緊入去/天星攏予烏雲閘咧/內底那會遮濟人…………田岸一稜一稜飛去/路燈一支一支飛去/溪水一逝一逝飛去/田庄一庄一庄飛去/外口攏予黑色包圍/我乾焦看到窗仔的家己/到底進前是真正欲返去/或是這馬才是真正欲返去」。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看起來是回鄉,但是催促趕緊追上那「暗班車」的,其實是「原鄉」的「烏龍仔(oo-liông-á),蟋蟀」,也就是說,要回台北了!「到底進前是真正欲返去」?「進前(tsìn-tsîng)」,台語意為「之前」,以前的返鄉是南下,但可能「這馬才是真正欲返去」,現在回台北恐怕才是返鄉!最後伍佰吶喊著:「新魂舊體貼胸前/我有兩種型/燒燒鹹鹹滴胸前/我有兩種型」。舊故鄉仍然堅定,要離鄉也還是惆悵,但新故鄉卻也真真切切地在等待自己回家;兩個故鄉都紮紮實實地被伍佰扛在背後,並且寫成詩唱成歌了。

「兩種型」的概念,早已在《雙面人》中呈現出來,而《釘子花》裡則更加深刻。伍佰用詩歌揭示著,故鄉未必是原生的舊所在,而人也不只有單一面向或一個心理,時間、情感與認同,都是經常流動且非二元對立的。所以,入圍最佳年度歌曲獎、最佳作詞人獎、最佳編曲人獎的〈蹦孔〉才這麼唱著:

討返來/嘛毋是/還返去/嘛毋是/放袂記/嘛毋是/煞煞去/嘛毋是/講袂清/看袂明/明毋通/通毋到/到佗位/位佇佗/佗是遮/誰是我……磞孔看出嘛有?/毋知影這馬是佗位/磞孔看入來嘛有?/毋知影這馬去佗位

台灣社會習慣各有立場、非黑即白,但伍佰用簡捷有力的詩歌騰出大家看不見的灰色地帶。甚且不只是詩歌,伍佰是用「台語詩歌」在揭示這樣的「思想」。伍佰從不認為任何事物都是理所當然,於是創作裡呈現的是兩個故鄉、兩種立場、雙向回歸、雙面角度,而它們都是美學。

作為一個遠離故鄉、心繫故鄉,並已開闢「新故鄉」的伍佰,這種「遊子」的心境,成為他音樂裡的「美學」要素,而《釘子花》就是伍佰台語創作裡的音樂高度與思想集大成;其中〈種子〉一曲最具代表性:

風叫我飛去佗位/我就愛飛去佗位/背井離鄉/流浪千里/或者是山跤海邊/或者是過海上天/我也猶原 無法主意…………無論妳天涯海角/咱會來旋藤開花/咱會來生葉發枝/註定是一生的走揣/只有我佮妳/咱兩人黏做伙/無人剝會開/做伙來相倚落土

隔了12年,伍佰重新檢視自己、思考「我是誰」,重新再把自己的經歷審思一次,他認為那個經驗的主軸就是,「遊子」;而離鄉背井出外打拚的「遊子」,正好也是台灣人的共同記憶。各時代有不同族群陸續來到島嶼,即便很多人的遊離並非出自本意,但終於找到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然後「旋藤開花、生葉發枝」。而不同群體相聚,也應互助互愛,進而成為「無人剝會開」的一塊堅石。歌詞最後那句「做伙來相倚落土」成為結論,因為遊子終究要「落土(lo̍h-thôo)」,台語的「落土」,除了是「落葉歸根」,卻也是「落地生根」,也就是馬奎斯的名言:「有親人埋骨的地方,就是故鄉。」遊子就如種子,落在哪裡,就在哪裡生根,哪裡生根,哪裡就是故鄉。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