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偉貞專文:離散悟天命,南來文人的厭世書寫

2020-04-04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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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南來文人」當年避亂香港。(圖片取自pixabay)
許多「南來文人」當年避亂香港。(圖片取自pixabay)

厭世的消極作為:自我退隱

在文學存史的前提下,本文主要強調,自我退隱並不意謂從書寫場域退縮,相對麻木機制對應而生的厭世與不得不妥協作為,自我退隱從字面解追求的境地是不作為,亦即對外不是沒有揮灑的空間和才具,偏偏胸臆嚮往的是文人獨具的避世境界,易文正是同期南來文人五內蘊結自我退隱氣質的代表人物。以心靈換取人生經歷成就文學空間,文學史上不乏前例,晚清詩人、外交官黃遵憲因身分關係,經年流轉履新,南向派駐新加坡時,有謂「浮沉飄泊年年事,偶寄閒鷗安樂窩」。便言喻了景況相類的流離者共有的心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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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易文並非第一次避難香港,我在相關論文〈夜總會裡的感官人生〉已提到,一九四○年九月易文因好友穆時英被暗殺避走香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太平洋戰爭香港淪陷,易文離港,之後遊走大陸西南各地,直到一九四五年八月抗戰結束才重返上海,時隔三年國共戰亂再起,易文先於一九四八年底赴台灣,復於一九四九年二月十九日轉抵香港。此路向,代表了那一代南來文人的普遍經歷。所以到台灣,因其父楊天驥(一八八二―一九五八)曾任國民政府治下江蘇吳縣縣長、交通部祕書等職,與國民黨要員于右任、黃少谷交誼深厚,一九四八年底易文有感大陸政局紛亂,便以報紙特派員身分攜將臨盆的妻子轉赴台灣尋求出路,或因家眷同行,漂流感並不強烈,他在年記《有生之年》自白:「雖事業前途渺茫不知,亦怡然自得,……在流離不安之生活中,情懷亦當不惡。」甚至妻子待產期間,易文「漫遊台北市區及郊區之陽明山北投等地,興致頗佳」。相反,楊父在給易文信中對其匆匆離家「頗有一種異樣感覺,是欣慰與惘悵矛盾心理交織而成……」楊天驥畢竟閱歷深厚,以往養成的眼光判斷,他意在言中,鼓勵易文「從此在海外立下腳跟,徐圖發展」。

一九四九年一月易文得子,楊天驥命名「和平」,見出亂世文人的情懷與企盼,易文則在父親命名基礎上為子命名「見平」。唯始料未及的是,大陸瞬息失守,國民黨退守台灣,世道紛亂外,「人心苦悶,似亦並無發展機會。」如此看來,流離初始,不安懸浮,仍是最難避免的心理狀態。這一回易文再度南向香港,興思「七年前倉皇離港,重來有隔世之感」。不同的是,當年楊天驥以避難之身「竟仍未能閒適」,易文親炙教誨之餘,「窺得抗戰初期那幾年的『盛況』」,十分肯定文教界對文化事業的推動:「頗覺那時香港不啻那一時期的精華所在。」此番再臨香江,他已從人子升級人父人夫,身分的不同,易文看待香港的眼光由年輕父輩庇蔭退到自己站在第一線時的注視,層層拉開看的距離與位置,這也成為日後易文使用間離手法的關鍵觀點:如說一九四九年後香港因大陸湧到的人而波動激盪,社會文化急遽發展;則一九三七年中日戰起到一九四一年冬太平洋戰爭為日軍占領,……已經有過一度重大感染……這蕞爾小島,頗具不為人知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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