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偉貞專文:離散悟天命,南來文人的厭世書寫

2020-04-04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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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層疊疊人物、氣息、色彩、符號,以較詩/散文文類更具立體感畫面,「這一個小小的繪描,已經代表了香港的外形了。」不僅於此,後半段,他接著取九龍往返香港的天星小輪遠望陸地燈火切入,與上海友朋談香港半年經驗,進而勾勒上海、香港二城文化地理關聯與記憶,是如溶鏡般顯現交疊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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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五時的茶樓盛況;「鹹濕小報」的好銷路;只說「番話」不懂「唐語」的哥兒小姐;冬天也穿了白色外裝,黑皮膚,縐褲管,歪領帶的標準小華僑;是上海朋友樂於知道的事吧?

至於半年來香港最大的事是什麼呢?……一塊錢一張的大彩票,中個頭獎有三十多萬,銀行學校為此休假——財氣薰遍了這山城兼海市的都會。……說中頭彩者是一個外江佬,最近從上海來的。

自小漂泊 體會「不留戀過去」道理

此間離手法的運用,一部分或來自對時代大起大落的參悟,易文成長於上海,但他從童年起,便四處在北京、南京、無錫、重慶之間移動,家的舞台上不時走動的是杜月笙、周作人、沈啟無、胡適等聞人名士,自己交往的友朋有建築大師王大閎及文化人徐訏、劉吶鷗、穆時英、邵洵美等,戰亂使一切如塵屑瓦解,可以這麼說,他的一生動線基本是中國動亂的足跡縮影,這樣的經歷,若一味沉湎會分不清現在與過去、台上與台下,易文便由外在的人生聚合、物品流轉各有天命裡體會不留戀過去的道理。

時代大起大落,戰亂使一切如塵屑瓦解。(圖片取自pixabay)
時代大起大落,戰亂使一切如塵屑瓦解。(圖片取自pixabay)

從另一個角度看,即發展出西美爾所言情感上的自我退隱與人生境界,譬如易文在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來台導戲,二十六日他五十歲生日,要知道演藝圈是非常熱鬧的,其本上電影可說是導演的,但易文:「此次隻身在台旅中度過,祕未告人,午晚均獨自進餐,默默紀念五十初度。」如是淡漠,可以這麼說,淡漠正是退隱的一種變形。此淡漠成色,其來有序,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易文家中善本書、骨董字畫收藏相當可觀,但戰亂使全部喪失,楊父卻謂:「山邱已去,此但塵屑,不復介意矣。」也就是說國家河山都失去了,這些不過塵屑而已,何必介意呢?而且「即使介意,收回或買回,五年後(即上海淪陷時期)當亦被人接管去了」。此一價值觀,深深影響了易文,是「少年即遭毀家經歷」成全了他的退隱姿態:

深受「身外之物不足惜」的教訓。自後就不留戀任何珍藏物品,倒減少了一種精神包袱。記得先父好友南潯張秉三先生曾刻一印曰:「曾過張秉三之手」,……不曰「張秉三藏」,更不妄圖「世代珍藏」,只說「過」他之「手」,豁達可喜。

所有之物,……其存亡留棄,湮沒或流傳,冥冥之中各有天命。幸與不幸,每受命運播弄。

從離散悟天命,易文的文化教養識見讓他在動盪時代有了精神修復的可能,但不抵抗,即消極,文人流寓他方,如此大失落卻能別有體悟這不是內在直覺與人格的回應是什麼?但更多成分就是前面所說的「退藏於密」之道了。這也成為易文的人生態度以及創作的基調。

《不安、厭世與自我退隱:易文及同代南來文人》書封。(印刻出版社提供)
不安、厭世與自我退隱:易文及同代南來文人》書封。(印刻出版社提供)

*作者蘇偉貞為知名小說家。現任教於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曾任《聯合報》讀書人版主編。以《紅顏已老》、《陪他一段》飲譽文壇,曾獲《聯合報》小說獎、《中華日報》小說獎、《中國時報》百萬小說評審推薦獎等。著有各類作品十餘種。本文選自作者新著《不安、厭世與自我退隱:易文及同代南來文人》(印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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