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噩夢之中的噩夢，或者一場精彩的旅程──英國脫歐

看似終點，其實更像起點；看似離婚，其實「老倆口」至少還要同居11個月；看似塵埃落定，其實風雲再起。除了肺炎，除了病毒，近來這世界還發生了許多大事，其中「英國脫歐」尤其值得吾人高度關注，可能是一場噩夢之中的噩夢，也可能是一場精彩的旅程。

一個歐洲國家想要加入歐盟，自身政治經濟社會必須達到一定的條件，接受歐盟在方方面面設立的法規監督，接受人員、商品、資本、服務的跨國界自由流動，以換取進入這個全世界最具規模的單一市場。英國脫離歐盟之後，這一切都得改變，權利與義務要全面重新調整、分配。

江湖規矩：入幫難，出幫更難

2016年6月英國脫歐公投迄今，歐盟看準英國有求於它者相對較多、它有求於英國者相對較少，因此在談判時讓倫敦當局吃盡苦頭，一方面期盼對方回心轉意，一方面要讓其他27個成員國知所警惕、斷了脫歐的想頭。後者頗有黑道或江湖幫派之風，金庸書迷讀者不妨稍稍溫習《笑傲江湖》第六章〈洗手〉，劉正風一家的遭遇。

但英國也不是束手挨打。在換了三任首相、兩屆國會之後，英國「硬脫歐派」（hard-Brexit）越戰越勇，在1月31日脫歐大限闖關達陣，並深信歐盟會在後續的談判中做出妥協，英國從此擺脫歐盟不合自身國情與需求的監管法規，可以發揮被壓抑47年的潛力，可以與任何一個國家簽署自由貿易協定（FTA），可以成為全球自由市場、自由貿易的旗手。

「泰晤士河上的新加坡」自由貿易的樂園

強森（Boris Johnson）首相及其陣營矢言要讓英國成為一個輕賦稅、少監管的自由貿易樂園（或許兼營避稅天堂），而且還喊出一個有趣的口號：「泰晤士河上的新加坡」（Singapore-on-Thames）；儘管60年前新加坡還是大英帝國的殖民地。是之謂「英國的偉大復興」（real national renewal and change）。

2018年英國對歐盟出口2910億英鎊，佔總額45%；從歐盟進口3570億英鎊，佔總額53%。因此相當諷刺，英國追求「偉大復興」的前提，仍是與歐盟談成自由貿易協定，而且必須在今年12月31日之前談成。為了避免「無協議脫歐」（no-deal Brexit）噩夢成為現實，強森政府現在的如意算盤是「加拿大模式」（Canadian-style）。

「加拿大模式」──英國嚮往，歐盟未必

加拿大與歐盟在2016年10月簽署《全面經濟與貿易協定》（CETA），98%的商品進出口零關稅、無配額，開放一部分的服務業（例如金融、電信、運輸），也相互承認一部分的職業認證（例如會計師、建築師、律師）。這種近乎「無磨擦」（frictionless）的經貿模式，似乎也是英國與歐盟未來經貿關係的最佳協定。 （相關報導： 「我們絕對還沒準備好」與中國關係密切，非洲憂武漢肺炎爆發將不可收拾 ｜ 更多文章 ）

然而有幾個問題。加拿大對歐盟的貿易額大約只有英國對歐盟的9分之1；英國與歐盟47年的「歡喜冤家」關係，遠比加拿大與歐盟關係來得密切與複雜；加拿大從2009年5月開始談CETA，花了5年時間才敲定內容，至今尚未獲得全體成員國通過，仍處於「臨時施行」的狀態。但是，英國希望與歐盟在11個月之內端出一道料豐味美的FTA。

接受歐盟法規監管等於主權縮水、脫歐打折

再者，歐盟並沒有嚴格要求加拿大的商品與服務要與歐盟的法規監管「對齊」（in alignment），但是對「前伴侶」英國恐怕不會高抬貴手。這對強森政府而言將是一大考驗：接受歐盟的法規監管等於主權縮水、脫歐打折，何苦來哉？但是可以不接受嗎？歐盟是個4億5000萬人的高消費力市場！

1月31日迄今，倫敦與布魯塞爾不時相互叫陣。強森手中有歐盟對英國一年出超660億英鎊（服務業出超280億英鎊，商品入超940億英鎊）、漁權優勢、軍事安全、美國力挺、倫敦金融地位難以取代等籌碼。但歐盟畢竟有「數大就是美」的優勢，緊迫的時間對它更是有利。今年底到期的「過渡期」理論上可以延長，但倫敦必須在7月1日之前提出申請，強森政府目前的立場是抵死不延。

澳洲模式，其實就是WTO模式

因此強森政府近來又開始談另一種模式：澳洲模式（Australian-style）。澳洲雖然在2008年與歐盟簽了一項《歐盟─澳洲夥伴關係框架協定》（EU-Australian Partnership Framework），但彼此的經貿往來其實與世界貿易組織（WTO）任兩個成員國的往來差不多。換言之，強森政府要做好在今年底「無協議脫歐」的準備。

如果說「脫歐」是人類歷史上最昂貴（英國要付328億英鎊「贍養費」）、最複雜、最糾結的一場「離婚」。那麼英國與歐盟這對47年的老夫老妻現在的處境有點尷尬：欲分未分，雙方仍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每天磕頭碰腦，有時相敬如賓，更常唇槍舌劍，兩人都在數著日子等待2021年1月1日，那才是英國真正另起爐灶的一天。

從那一天開始，英國將真正走自己的路。儘管強森政府信心滿滿，但真正看好的國際分析家恐怕不多。英國無論與歐盟或其他經貿大國，11個月要談出FTA是天方夜譚；受到歐盟掣肘，英國日後來談成的FTA條件能有多優惠，也是一大問題。全球經貿美中兩強（G2）對峙的態勢日益明確，各國都要拉幫結派（CPTPP、RCEP、一帶一路、中日韓FTA……），但，英國卻要脫離一個27國、4億5000萬人口的貿易集團，走自己的路。

英國脫歐的決定與過程是一場全新的實驗，脫歐之後何去何從更是充滿不確定性，也許真的建立新模式、開闢新天地；也許從此積弱不振，甚至考慮重返歐盟。除了外在經貿形勢，蘇格蘭獨立運動再起、北愛爾蘭與愛爾蘭共和國（南愛爾蘭）越走越近，「聯合王國」恐將面臨220年來最嚴峻的考驗。 （相關報導： 「我們絕對還沒準備好」與中國關係密切，非洲憂武漢肺炎爆發將不可收拾 ｜ 更多文章 ）

英國脫歐，其實會是一場精彩的歷史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