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淳文專文:學術自由與民主

2019-11-24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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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及與其類似之教學研究機構的存在,使得學術研究得以滋長與發展。大學一方面提供研究者之生存所需,另一方面也提供研究者之研究所需;更重要的是大學的獨立自主地位使大學自己成為一個公共論壇,讓各種思想與研究成果得以自由公開散布。換言之,具獨立自主地位之大學,同時得以滿足學術研究所需之經濟條件與社會條件,因而成為西方學術研究的核心,人才培養的重鎮。對於人類之知識與文明而言,大學的存在一方面得以負責「生產」(知識、思想與研發成果),同時也肩負「傳遞」(教學與發表)與「保存」(大學出版社、圖書館與博物館)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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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研究能產生知識,而取得與掌握知識就是掌握力量。若是能夠成立研究與教育機構,其既可掌控思想與知識,亦能聚集研究者與培訓菁英。(示意圖/ Free-Photos@pixabay)

二、民主對抗學術與大學

歐洲中世紀所設立之大學,皆早於近代民族國家興起之前。其演進歷程乃是逐步排除教會勢力與國家勢力的干擾,以學術研究與教育為其存立基礎。所謂學術研究,包含追求真理、創造知識與散布思想。所謂教育,即是培養知識菁英,也就是要培養擁有知識,並且能獨立思考的理性批判者。然而不論學術研究還是教育,在本質上皆與民主原則相互牴觸。

民主最簡單的理解就是一種決策程序,在平等基礎上,以一人一票,票票等值的投票原則決定公共事務。民主考量的重點是「量」(票數),至於在「質」(人的思考與意見)的面向上,則假設人人平等,無智愚之別,故票票等值。然而學術研究與教育恰恰是僅考慮「質」的面向,因「質」之不同,亦即是優劣程度之差異,因而產生階層化與位階化。基於「質」的階層化,「同儕專業評價原則」才應是此二領域的運作原則。學術研究成果的評價與學生學習成果的評價,都必須以專業品質之優劣為其評價基準,與「量」完全無關。

然而隨著民主化在各個領域發展,學術與教育亦為民主化所籠罩。特別是在教會勢力式微之後,民主社會下的政治力(國家)與經濟力(企業資本家)紛紛搶進大學與類似之教研機構,以期掌握知識,進而掌握力量。國家與資本家在財務上挹注經費,但同時也透過經費分配與運用引導大學之運作,決定研究議程,乃至於主導知識與思想之發表與傳遞。然而政治力與經濟力基本上都是「量」的概念:前者是選票,後者是鈔票。任何政權的執政者都有想要掌握知識生產,控制知識分子,並想要透過教育來培養政權的效忠者;因而他們都有染指大學與其他教學研究機構的自然傾向。從控制設立,控制人事,控制招生,控制課程,控制經費,控制研究方向,乃至於控制內部行政等,不一而足。同樣的,企業財團透過捐款也想介入前述各領域;尤其希望大學之研究成果可以轉換成工業生產技術與商業運用,以為企業財團創造利潤。政治力與經濟力的夾殺,使得大學本該擁有的獨立自主空間日益萎縮。此外,民主化社會下的大學,必須敞開大門,迎接具平等地位之公民。大學的教育使命已經從培養具理性批判能力之社會菁英,質變成培養具專業生產能力的技術人員。大學開始接受為數龐大的學生,並以他們畢業後的就業考量作為大學教育的最主要目的。不僅國家與企業廠商成為大學的顧客,連學生也成為大學最主要的顧客。大學不僅必須回應其顧客之所需,甚且應以其顧客之意志為其意志;因為顧客永遠是對的。

《臺灣與民主的距離》書封(聯經出版提供)
《臺灣與民主的距離》書封(聯經出版提供)

*作者為臺灣大學政治系暨公共事務研究所教授、中央研究院法律學研究所合聘研究員,本文選自《台灣與民主的距離》(聯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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