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日本自一八五四年與美國簽了《神奈川條約》之後,只要是西方產物都照單全收。洋式餐廳少不了水晶吊燈和管絃樂隊,供應的是歐式料理及美酒。男性穿著福爾摩斯斗篷,頂著西式髮型,在東京鹿鳴館(Rokumeikam)大跳華爾滋與方舞,品嚐法國主廚精心準備的法國菜,還會打打撞球,連在西方國家都很罕見的汽車,首次出現在東京街頭。舉凡西方的科學、工程、政治和生活方式,日本都全盤接受,這個國家看起來不像是被刀架著脖子,才服膺在西方學說之下,倒像是主動採納西方的國際法、貿易、知識乃至政治辯論等觀念,日本說服的理由是,與西方強權合作,才會讓自己壯大。
日本人拚命培植國力並向西方取經,讓來訪的外國人見識到他們無懈可擊的禮貌、秩序及效率,日本商人的足跡遍及整個東亞建立據點。日本勢力外擴的第一場考驗,出現在《神奈川條約》簽訂四十年後的一八九四年,中日爆發甲午戰爭,清軍與日軍在傳統上為中國附庸國的韓國交戰,結果清軍潰敗,打了勝仗的日本,從中國手中奪下朝鮮半島的控制權,取得主宰東亞區域的地位。
日本的擴張野心並不僅止於朝鮮半島,進犯中國的意圖也未就此打住。西化的日軍對台灣進行殖民統治,中國縱有絲毫抵抗,也遭日軍殘酷地迅速平定瓦解,這之後還演變成日本正式的南進政策(Nanshin-ron)。日本認為朝東南亞和西太平洋擴張符合國家利益,與向美國借鏡的門羅主義有異曲同工之妙。日本另提出北進論(Hokushin-ron),儘管在當時還只是紙上談兵,日本仍舊與另一個歐洲強權俄國正面衝突。日本贏得甲午戰爭占領朝鮮半島後,開始瞄準中國東北,劍指大清帝國的發源地滿州(Manchuria),然俄國取得東北港口旅順(Port Arthur)的租借權後,老早將自家戰艦部署於此。
日本對旅順港發動先發制人的閃電奇襲,旅順港陷入日軍包圍,同樣的作戰模式三十七後在日軍偷襲珍珠港重演。日俄兩國在中國東北多次交戰,俄國於一九〇五年九月投降,在美國的調停下與日本議和,美國總統老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還因此獲頒諾貝爾和平獎。日本在決定性戰役大敗歐洲國家,不僅震驚國際防禦體系,日本也從一方之霸一躍而成世界強權。但日本國內有種被欺騙愚弄的感覺,即使是現在,日本並未獲平等對待,而是被當成地位次等的亞洲強權,美國一旦介入斡旋,還會否認日本戰利品的正當性。
就連時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的孫中山也敲了警鐘,他一九二四年在日本神戶演說時,推崇日本戰勝俄國形同東方擊敗西方。他說:「我們將日本的勝利視為自己的勝利,那確實是令人欣慰的事情。」但他提到:「現在的問題仍在於,日本究竟是做西方霸道的鷹犬,或是做東方王道的干城,就在你們日本國民去詳審慎擇。」
當時日本殖民韓國,實行慘無人道的高壓統治,數千韓國人民因日本鎮壓起義而死於非命,數十萬人被送進勞改營,婦女遭強行徵召當「慰安婦」,這時至今日依然是日韓關係緊張的引爆點。日本占領期間,試圖消滅韓國的語言與文化認同,搗毀藝術品,破壞歷史建物,韓國讓全世界窺見日本的狼子野心。之後歐洲強國也捲入他們自身的權力鬥爭,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協約國英法對日本的加入只有心懷感激,感謝它對抗德國在亞洲的利益。
此時美國體認到,當年逼迫日本開國助其工業化,反倒造就現代化又強大的敵人,替自己惹禍上身。在老羅斯福總統的指示下,海軍戰爭學院的軍事分析師開始擘劃藍圖,用以對抗日本這個威脅美國利益的亞洲新興強權,該項計畫稱為橘色戰爭計畫(War Plan Orange)。
*作者為海外通訊記者、作家及製片人,嫻熟亞洲事務,曾擔任英國廣播公司(BBC)派駐可倫坡、德里、香港、馬尼拉及北京派駐記者,同時為BBC 美國公司、美國廣播公司(ABC)和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報導新聞,並在多所大學授課。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強國爭霸南海夢》(Asian Water,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