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沙龍》從新疆、西藏到港台日韓，中國為何總和周邊處不好？葛兆光：原因可追溯到宋代的澶淵之盟

「中國」是什麼？時至今日，在世界舞台享有一席之地的中國，從新疆、西藏、香港，乃至台灣、印度、日韓⋯⋯內部、周邊甚至國際的摩擦、衝突未曾少過，為何中國面臨如此矛盾？歷史學家葛兆光認為，一切都要追溯到宋代的澶淵之盟，以及往後的三個變化，才形塑出現今東亞的國際局勢。

龍應台基金會10日邀請中研院人社中心研究員錢永祥擔任主持人，上海復旦大學歷史系資深教授葛兆光主講，以「怎麼理解這個『中國』」為題，談論「中國」的意義為何，中國的內外問題又是如何從歷史裡醞釀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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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永祥以主持人身分開場時表示，中國人過去不會在乎自己是誰，當擔憂自己是誰時，就等於進入發展的新階段，中國2005年經濟開始崛起後，學術、思想界開始關注這個議題，還有關注中國要不要接受世界已經存在的秩序，這是過去10、20年來中國學術界很重視的，而葛兆光便曾對「天下」的概念提出詳盡分析。

葛兆光表示，這是10年來，中國史學界，甚至各個學界都關心的問題，也形成很大熱潮，有很多相關書籍出版，討論的3件事包括：一 、中國到底是帝國，還是現代國家，或是一個跨體系社會？二、現在中國要遵循誰的國際秩序？歐美的，還是東亞或中國的？要融入還是另起爐灶？三 、怎麼看中國崛起後，世界秩序的改變？又怎麼看待中國的角色？

中國數千年來對內外的控制力　從宋代開始轉變

葛兆光並一一列舉，從1990年代以來中國遭遇的眾多問題，包括如東北工程引起與韓國的問題，還有因為東海油田、釣魚台，而跟日本在海域發生麻煩，在南海也有海域爭端，而後是內外蒙古、新疆、西藏、台灣、香港、印度之間，總共有十大問題，對此他以歷史角度剖析形成原因。

葛兆光說，回顧歷史，中國是個不斷變化中的國家，歷史上的疆域不斷變化，而在幾千年漫長歷史裡，核心區域的中國非常早就在文化、政治、經濟上有同一性質，從秦漢時代就已奠定政治、語言相當統一的華夏帝國，是不管如何變遷、戰亂、各民族交錯雜揉，都一直對東亞有籠罩性，對內族群也有控制力。

然而，葛兆光指出，歷史裡的轉捩點，就是10-14世紀的宋代，中國突然從漢唐的天下帝國，變成有限、民族較為單一的國家，南方有大理國和安南（今越南），北方出現比宋王朝更早、更強大的契丹，而後有女真，後來還有蒙古，西方則有西夏、吐蕃，也都不完全受北宋制約，東邊的高麗，曾經有幾十年跟北宋一點關係也沒有，完全脫離，至於日本就更跟宋朝沒有關係了，整個東亞區域，處在多國並立的狀況。

變動的宋代已出現明確國家意識

葛兆光認為，北宋在1005年簽訂的澶淵之盟，是「宋代成為宋代」的關鍵，在此之前只是唐五代的延續，到了澶淵之盟後，宋代各種特質性的變化都出現，第一是胡漢華夷，以前內部雜揉，突然都變成夷在外，漢在內，研究宋史就會注意到，唐代時各種異族進入中原，到了北宋卻突然間都消失，都變成漢人。 （相關報導： 思沙龍》為何新疆、西藏不認同中華意識？葛兆光：中國這樣做，反強化各民族自我認同 ｜ 更多文章 ）

第二個變化，葛兆光說明，是文武開始顛倒。澶淵之盟前，武將歷來都有勢力，但宋代文武顛倒，開始重文輕武，之後則是南北顛倒，過去重要人物、文化都出在北方，澶淵之盟後，南方世族崛起，中國政經、文化都轉向南方，甚至科舉考試南方也也開始佔優勢，另外還有一個變化是君臣，過去有貴族存在，君臣不是單純分明，但從宋元宗開始，給皇帝講經都要站著，也就是說到1005年以後，宋朝特質都出來了。

對此產生的影響，葛兆光說明，一方面是國際從一家獨大，變成諸國並立，甚至有的國家更強大，因此宋必須遵從平等，甚至屈辱的狀況，第二是開始有非常清楚的領土邊界，第三是出現貿易保護，宋朝如一些書籍、特殊物品都是不能出境的，第四則是出現明確的國家意識，中國史上第一篇明確的中國論，就是北宋石介寫的。

對於國際局勢造成的影響，葛兆光表示，是天下帝國的觀念，從實際的秩序，變成想像臆測，口頭上要不斷強調，是心理上的自我安慰，而在政治上，雖然還保持天朝上國的態度，但也慢慢變成實際的對等外交，再來士大夫階層的思想，也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轉成想像自己比異族高一等的民族主義，這是中國，或者漢族民族主義的早期源頭。

葛兆光表示，至此，宋代出現了在政治、文化、民族上，初步有同一性的中國，但之後又出現三次變化，讓中國產生劇烈變化。

「中國像現代國家又像傳統帝國　承襲過去種種問題」

第一次變化，葛兆光說明，是蒙元時期，蒙古橫掃歐亞，卻出現反效果，反而刺激周邊國家的自我中心意識，如日本自我國家的意識出現，就是在蒙古因「神風」而入侵失敗後，日本覺得打敗橫掃天下的蒙古，認為自己是是神國，才開始有自我獨立的意識。而高麗這邊，蒙古人要求他們遵從蒙古傳統，跟蒙古人通婚，但從事後看來，高麗在1390年代蒙古崩潰後，卻出現激烈的去蒙古化，後來朝鮮強烈推崇朱子之學，就跟這種反彈很有聯繫。

對此葛兆光說明，中國周邊的國家，逐漸形成自我中心意識後，政治上開始獨立，文化上也開始跟天朝分庭抗禮，元朝時儘管朝貢體系還維持，但實際關係是「地雖近，心漸遠」。

第二次的轉變，葛兆光表示是明代開始，明代中期以後，西洋人來了，中國被推到更大世界裡，面臨世界文化的挑戰，早期全球化的趨勢從明代中期開始，一直持續到晚清，西洋船砲進來後，出現了至今仍無法解決的問題，就是：誰的價值、誰的制度能支配這個世界？易用誰的秩序來安頓世界，誰的力量來統治世界？

葛兆光接著說到，第三次變化，是元朝、大清帝國的版圖擴張，帶來的民族問題，滿族統治的中國有滿蒙漢，又征服台灣，進入新疆、西藏等地，形成一個東到庫頁島，北到蒙古北部，南到海南島，西到伊犁喀什的國家，所帶來的，就是怎麼處理內部族群問題？

葛兆光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延續大清帝國的版圖、人民，中國近代的過程有2個脈絡，一方面是從天下到國家，但還要把中國內部的族群，都容納到現代國家的外殼裡，所以過去留下的問題，在現代國家裡都留下來，所以像一個現代國家，又像一個傳統帝國，過去周邊、國際跟內部的種種問題都留了下來。 （相關報導： 思沙龍》為何新疆、西藏不認同中華意識？葛兆光：中國這樣做，反強化各民族自我認同 ｜ 更多文章 ）

葛兆光強調，現在的中國，不能用西方的民族國家，或傳統帝國來簡單定義， 他並引據自身著作《宅茲中國》，表示： 「中國並非從帝國到民族國家，而是在無邊帝國的意識中，有有限的國家觀念，可在有限的國家認知裡，又保存了無邊帝國的想像，近代民族國家從傳統中央帝國中蛻變出來，近代民族國家，依然殘存著傳統天下帝國的意識。」認為中國要從歷史中去理解，很多問題是歷史造成的。

中國面臨「十大麻煩」　都和這種國家特質有關⋯

葛兆光說，所以中國面臨的內部、周邊、國際上的「十大麻煩」，都和這個國家特質有關係，近世歷史對中國的影響很大，如此才能理解，為何會有邊緣區域跟族群的問題，還有為何周邊國家，會對中國有警惕，以及傳統帝國時代中國的普世文明，與現代世界所遵循、來自歐洲的普世價值，又為什麼會衝突。

葛兆光表示，中國對於「中國」這個觀念，其實有分大跟小，大的是漢唐蒙元金帶來的，是包容很多族群，小的中國，則是核心區域、漢族，是宋帶來的，大陸人講的國學，是以四書五經、儒家知識為主，不包括維吾爾、西藏、蒙古、滿洲，把這當作國學，等於自動放棄了蒙元滿清奠定、多民族共同體的中國，而如果說國語是漢語，「當你用國語時，你考慮過滿蒙回藏嗎？」問題是認同的是大中國，還是小中國？這就出現很麻煩的問題，他並笑稱，人民幣倒是滿合適的，「印了5種文字，至少是五族共和。」 （相關報導： 思沙龍》為何新疆、西藏不認同中華意識？葛兆光：中國這樣做，反強化各民族自我認同 ｜ 更多文章 ）

葛兆光最後談到，2014年習近平訪問德國時，德國總理梅克爾送了一幅18世紀德國人繪製的中國地圖，第一天的新聞放最初的地圖，中國網路上一片譁然，罵地圖上沒有新疆、西藏，說梅克爾居心叵測，第二天新華網換了地圖，變成有庫頁島、外興安嶺等地，網友又變成罵梅克爾，是在提醒中國人要小心俄羅斯；葛兆光指出，由此故事，就可以說明一個普通中國民眾，對中國的想像多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