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真相戰勝自由社會中的謊言:《暴政》選摘(3)

2019-06-01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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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總統在競選期間曾在某個俄羅斯官方的宣傳管道上批評國內媒體,稱其「不誠實的程度簡直不可思議」。如同許多獨裁政權的領袖,他承諾會透過立法禁止批評以箝制言論自由。(美聯社)

川普總統在競選期間曾在某個俄羅斯官方的宣傳管道上批評國內媒體,稱其「不誠實的程度簡直不可思議」。如同許多獨裁政權的領袖,他承諾會透過立法禁止批評以箝制言論自由。(美聯社)

為了自己好,弄清事情的原委吧。多花點時間閱讀長文、訂閱深入調查事件的平面媒體。意識到網路上有些東西是會傷害自己、多關注那些調查政治宣傳活動的網站(當中某些網站位於國外)。與他人溝通時,要為自己傳達的訊息負起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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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是什麼?」

有時候人們問這種問題,是因為他們希望自己可以什麼都不做。即使在我們與同胞公民們逐漸陷入冷漠的泥淖之際,玩世不恭的態度仍會讓我們覺得自己新潮而另類。正是分辨事實的能力讓你得以成為獨立的個體,對常識的集體信任成就了社會。每個調查真相的獨立個體,都是共同建造社會的公民。不喜歡這些調查者的領袖,都是潛在的獨裁暴君。

川普總統在競選期間曾在某個俄羅斯官方的宣傳管道上批評國內媒體,稱其「不誠實的程度簡直不可思議」。他禁止許多記者進入造勢大會,並經常激起群眾對記者的厭惡之情。如同許多獨裁政權的領袖,他承諾會透過立法禁止批評以箝制言論自由。他和希特勒一樣,說那些不合己意的事實陳述是「謊言」,將媒體報導視為對他個人的攻擊。他對網路比較友善,因為那是他獲取錯誤資訊的源頭,並將這些不實消息散播給百萬大眾的工具。

一九七一年,政治理論家漢娜.鄂蘭在思考美國政府的越戰謊言時,將信心寄託在真相與生俱來的力量上以戰勝自由社會中的謊言:

在正常狀況下,謊言終將是事實的手下敗將,因為事實是無可替代的;事實的存在是如此無垠無涯,無論經驗老到的騙徒編織多麼宏大的謊言都不夠,即便藉電腦運算的力量協助掩蓋真相,也是徒勞無功。

這段話當中關於電腦的部分已不再準確。二○一六年的美國總統大選中,二維網路世界的重要性已經超過了三維的人際交流網絡。那些挨家挨戶上門拉票的人,在選民臉上看見了驚訝神情;這些美國公民沒有想過自己必須與有血有肉的人討論政治,而不是在電腦前讀臉書餵養的文章。如今,在白日陽光無法觸及的二維網路世界裡,出現了新興群體——世界觀別樹一格的網路部落,且樂於受操控(沒錯,你可以在網路上找到這麼一個陰謀論:讓你維持上線的狀態,是為了尋覓更多的陰謀論)。

我們需要平面媒體記者,如此一來報導故事才能在紙本與讀者的心中逐步開展。舉例來說,川普總統說女人「應該待在家裡」、懷孕對雇傭關係來說是一種「不便」、媽媽們在職場「無法百分之百專注」、墮胎的女性應該受罰、女性是「懶鬼」、「母豬」、「母狗」,而且性侵女性是可以接受的?這些話究竟代表了什麼?總統名下的公司中有六間破產❶是什麼意思?俄羅斯與哈薩克的祕密資金挹注總統的企業❷又是怎麼回事?

美國總統川普。(美聯社)
美國總統川普。(美聯社)

我們可以在不同媒體上了解這些消息。然而當這些資訊透過螢幕傳遞時,我們會傾向於被噬血圍觀的邏輯思維吸引。只要知悉一則醜聞,我們就會想聽更多。

一旦潛意識接受新聞裡的一切只不過是實境秀,與真實世界無關,世上就再也沒有任何媒體圖像能夠在政治上威脅總統了。像這樣的實境秀,必須每一集都有比之前更大的戲劇張力。假設我們發現總統在一段影片中跳著哥薩克舞蹈,普亭則在一旁拍手叫好,我們可能也只會想看到類似的影片,只不過這回是希望總統能穿上大熊裝並叼著俄羅斯盧布跳舞。

優秀的紙媒記者,讓我們得以為自身與國家思考看似個別獨立的消息背後的意義。雖然轉貼文章這事人人都做得到,但新聞調查與撰寫可是需要投注大量時間與金錢的苦差事。在你嘲笑「主流媒體」之前,請留意它們如今已不再是「主流」了。現今嘲笑媒體才是又主流又簡單的事,而實際的新聞工作卻是步調緊繃、百般困難的。

試著自己寫一篇正式新聞報導,在真實世界做做看以下工作,你就會知道難度有多高:四處移動、進行訪問、與提供消息者維持關係、調查相關檔案紀錄、確認每一筆資料正確與否、不斷修稿,一切都在緊張的步調中進行,毫無延誤的空間。如果你發現自己喜歡這種工作,那麼就創一個部落格,繼續寫下去吧!但同時請給予新聞從業人員一些掌聲。

記者並不完美,至少不比其他行業的人更完美。但堅守新聞倫理的記者寫出的文章,品質還是比那些沒操守的同業好得多。

我們覺得付錢給水管技師或修車師傅是應該的,但卻要求新聞免費。不付錢給水管工與技師,我們就喝不到水、開不了車。既然如此,為什麼會認為自己的政治判斷不需要花費一分一毛的投資就能形塑呢?只願意付出一分錢,就只能得到一分貨。

若我們真的追求真相,網路就會給予我們令人豔羨的強大傳播力量。在本著作提及的政權則全然不具備此種力量。本書的卷首詞引自漢娜.鄂蘭的〈我們這群難民〉(We Refugees);這本小冊子是她逃離殺人如麻的納粹政權後寫下的驚人作品。而那句話則源自萊謝克.科拉科夫斯基(Leszek Kołakowski),他是一名偉大的波蘭哲學家兼歷史學家,因為出言批評共產政權而失去了華沙大學教職,著述也被禁止出版。

如今,維多.克蘭普勒這樣的智者廣受景仰,但他之所以被人記得,卻是因為他在納粹政權下不屈不撓地偷偷寫著祕密日記。克蘭普勒用這種方式活下去,他說:「我的日記就像走鋼索的平衡棒,如果沒有它,我早就墜落了千百萬次。」哈維爾是一九七○年代反共人士之中最重要的思想家,他將自己最重要的文章〈無權力者的權力〉,獻給了一位被捷克斯洛伐克共產政府祕密警察審問後不久便死去的哲學家。在共產時期的捷克斯洛伐克,這本小冊子只能印行寥寥數份,透過非法管道流通。當時在東歐,人們循俄國異議分子的說法,稱這種刊物為「地下出版品」(samizdat)。

哈維爾曾寫道:「如果維繫謊言是整個體系最重要的支柱,那麼也就不難想像,對這一切的最根本威脅便是活在真相之中。

既然這是個人人皆媒體的網路世代,那麼每個人對於呈現公共領域中的真實都負有一些個人責任。若我們對追尋真相一事嚴肅以對,就能利用網路掀起一場小小的革命;若你會自己核查消息來源,就不會轉發假新聞給別人;若你追蹤的是值得信任的記者,你也可以將他們所知的傳播給別人;如果你用推特轉發的消息,全都是遵循報導準則的記者寫的,你應該也比較不用降低自己的智商跟聊天機器人、酸民對戰。

我們無法得見自己傳布的假資訊會傷害到誰,但這並不表示我們的作為不會危害他人。這就像開車,我們可能看不見其他駕駛人,但知道不要撞別人的車。我們明白,正因為知道傷害都是雙向的,所以我們每天都在看不見他人的情況下,不傷害他人,也保護他人免受傷害。同樣地,即使可能見不到坐在電腦前的他或她是何模樣,我們依然對於他們閱讀到的文字負有一些責任。

如果我們能夠避免對網路上看不見的他人施加語言暴力,也會影響別人做相同的事。屆時,我們的網路也許就不會再讓一切看起來像個巨大、血腥的意外現場。


❶ 譯注:二○一六年,希拉蕊.柯林頓公開聲稱川普的公司聲請破產六次,經美國查證平台PolitiFact.com調查,她的指控為真。一九九○至一九九二年聲請四次,二○○四年一次,二○○九年一次。

❷ 譯注:二○一六年四月,《紐約時報》報導川普名下的旅館Trump SoHo開發時有罪犯祕密投資,以及俄羅斯與哈薩克的資金祕密挹注。

*作者提摩希‧史奈德(Timothy Snyder),耶魯大學歷史系講座教授,曾獲漢娜‧鄂蘭獎章、萊比錫書展大獎、美國藝術文學院文學獎項,著作包括《血色之地:希特勒與史達林之間的歐洲》、《黑土:大屠殺為何發生?生態恐慌、國家毀滅的歷史警訊》、The Road to Unfreedom: Russia, Europe, America(即將出版)等。本文選自作者著作《暴政:掌控關鍵年代的獨裁風潮,洞悉時代之惡的20堂課》(聯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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