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自大狂皇帝十二年,趁他沐浴時掐死了他:《拜占庭帝國》選摘(3)

2019-09-08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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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克里先廢除基督教的合法權益並要求他們遵守傳統的古羅馬宗教習俗,同時開啟對基督教的迫害。(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戴克里先廢除基督教的合法權益並要求他們遵守傳統的古羅馬宗教習俗,同時開啟對基督教的迫害。(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羅馬帝國一向有著以共和國門面來掩飾其獨裁本質的傳統。第一位皇帝奧古斯都甚至拒絕接受皇帝的頭銜,寧願被稱為「第一公民」。有超過三世紀的時間,羅馬軍團的軍旗上都寫著SPQR(元老院與羅馬人民),彷彿他們效忠的是人民的意志,不是暴君的一時之念。戴克里先想改變這一切。他不要再用作古已久的共和國破爛招牌給皇帝權力塗脂抹粉,因為赤裸裸展示權力反而會讓臣民敬畏。假裝皇帝是「同儕之首」(first among equals) 只會讓別人敢於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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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給了他實現這種新政治理論的手段。一個政治宣傳活動隨即展開。根據新的宣傳,權力與合法性的來源不是人民,而是諸神:戴克里先不僅是朱彼得(Jupiter)在人間的代表,且本人就是一個神。自此,每位謁見他的人都必須頂禮膜拜,且會被他無比氣派的行頭嚇得不敢直視。現在,他不管接見誰都不會只穿簡單軍服,對服裝的講究變得一絲不苟,包括頭戴璀燦王冠(他是第一個戴上王冠的羅馬皇帝)和身穿掛肩金色長袍。與此搭配的是從東方學來的繁複儀式(東方一向有把統治者視為神明的傳統)。戴克里先從此也盡量避免出現在群眾中,而讓自己被深宮的層層人員所包圍,藉此增加神秘感。

以奧林匹亞山諸神來鞏固搖搖欲墜的皇權是神來一筆,搞這套不是因為戴克里先傲慢或自大。在一個叛亂不斷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比神的懲罰更能嚇阻狼子的野心了。在戴克里先的重新定義下,叛亂是對神不敬的行為,暗殺是褻瀆。戴克里先以區區一個動作,便創造出一位專制君主、半人半神的皇帝,其每個命令都有宗教在背後全力支持。雖然拜占庭將會信仰一種不同的宗教,但仍會繼承這種君權神授的意識形態。

戴克里先像(維基百科@G.dallorto)
戴克里先像頭上就戴有桂冠。(維基百科@G.dallorto)

羅馬帝國的異教徒輕易就接受了這一套。因為是多神論者,要他們相信皇帝是神一點都不難——事實上,幾百年來曾有不少羅馬皇帝在死後被奉為神明。遺憾的是,戴克里先的人民並不全是異教徒,而他以神自居這點,也讓他與帝國內發展最快的宗教陷入尖銳衝突。

很多羅馬人拋棄傳統諸神,一點都不讓人訝異。經過戴克里先的改革,生活是變得好過一點,但對大多數人民來說,人生總體而言仍悲慘且沒有公道可言。尋常百姓得忍受苛捐雜稅、貪腐的官僚和偏袒有錢人的法院,常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地主吞併他們的土地而無語問蒼天。因為越來越絕望,很多人轉而向各種「神秘宗教」尋求精神寄託,其中最受歡迎的便是基督教。

基督教反對各種不公不義,又向信徒保證,他們受過的苦不會白受,因為賞善罰惡的上帝最後一定會幫他們主持公道,讓貪得無饜之徒下場淒慘。他們不是孤單地活在黑暗與墮落的世界,而有慈愛的上帝同在,而祂承諾過,信祂者可得永生。這個世界與所有的痛苦都是轉瞬即逝,不久之後,它將被一個沒有哀愁和眼淚的完美世界取代。與基督教的上帝相比,傳統異教的神祇顯得貪慕虛榮、行事任性又不提供永生,吸引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當朝廷官員下達向皇帝獻祭的命令時,多數基督徒斷然拒絕。他們樂意繳稅和入伍,但堅持基督教的家室只容得下一位神祇。無論皇帝多有權勢,他都只能是凡人。

基督徒的這種反應,直接打擊了皇權的基礎,而戴克里先絕對無法容忍。對付這種危險叛徒只有一種方法:殺無赦。一紙詔書隨即頒布,規定凡是不肯向皇帝獻祭的人都得死。羅馬帝國最後一次鎮壓基督教的行動於焉展開。

基督教 (示意圖,取自pixabay)
基督教的一神論也導致戴克里先對基督教的迫害。 (示意圖,取自pixabay)

後果非常可怕。帝國東部的情況尤其嚴重,因為詔書的規定在那裡執行得最為徹底。大量教堂遭到摧毀,大量基督徒的著作被焚,數以千計基督徒遭下獄、刑求或殺害。但迫害雖然進行得如火如荼,卻沒有成功的指望。異教徒和基督徒已經和平共存多年,所以很多人都同情教會受到的迫害。中傷基督徒的古老謠言固然仍流傳著(例如說他們吃人肉和極度淫亂),但已經沒有人相信。多數異教徒都拒絕相信一種鼓勵繳稅、家庭穩定和誠實做買賣的宗教可能威脅國家安全。基督徒和異教徒常常是鄰居和朋友,都一樣是在亂世中掙扎求生的普通老百姓。當時,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把基督教掃到地毯下或予以消滅了。它的信徒遍佈整個帝國,也即將要轉化世界。

戴克里先對基督教打的是一場必敗的仗,而他到三〇五年也明白了這一點。二十年的統治生涯讓他身心俱疲,閃閃發光的帝位已不足以補償他的付出。年近六十的他身體越來越差,不願把餘生繼續花在扛起帝國的重擔上。為此,他作出了一項羅馬歷史上沒有先例且讓其他三位皇帝嚇一跳的決定:宣布退休。不過,他也秉持一貫作風,退位絕不單純只是退位而已。他此次的企圖心絕不輸給從前任何時候:他想以一種令人震驚且兼具遠見的方式逆轉歷史的潮流。

古代世界從來沒能完全解決權力繼承的問題。羅馬帝國就像古代多數帝國一樣,帝位傳統上都是父傳子,且國家始終由一小群家族所控制。這種制度最大的弱點是,如果一個皇帝膝下無子,帝國就會陷入血腥衝突,直至最強的一位角逐者勝出為止。無論新皇帝如何強調自己的權力是神明所授,他的權力基礎明明白白地仍是過人的精力、勝人一籌的大腦或精心安排的暗殺。只有等到啟蒙運動鼓吹的成文憲法出現之後,權力繼承的問題才得到基本的解決。若沒有這種憲法,任何在位者都只會以「適者生存」或奧古斯都所說的「及時行樂」為統治原則。

退休的戴克里先(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戴克里先創造全新的退休繼承制度。(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雖然羅馬從未找到一個平穩過渡皇權的解方,卻找到過一個庶幾近之的方法。在戴克里先時代的兩百年之前(一個田園詩般的黃金時代),無子的皇帝會挑一名臣下作為養子和繼承人。於此近一百年間,帝位相傳於一個個有才的統治者之間,確保了羅馬高聳的權勢和威望,也讓人可以一瞥,以才幹而非血緣作為繼位資格可以成就多大的功業。但這種傳賢制度之所以能維持下去,完全是因為期間的每個皇帝都沒有兒子,而一旦出現了一位有兒子的皇帝,這種制度就會窒礙難行。最後一個「養子皇帝」馬可.奧勒留(Marcus Aurelius)共有十三個兒子,死時也是把帝國留給其中一個兒子康茂德(Commodus)。康茂德醉心濫用權力,毫無人君風範,且為人狂妄自大:他自稱是赫丘力士(Hercules) 輪迴轉世,自號「把和平帶給世界者」,又用自己的名字重新命名羅馬和一年的十二個月。羅馬人民忍受了這個自大狂十二年,且眼看著他的荒唐行徑日甚一日。 最後,一個元老院議員親手解決了這個討厭鬼:趁皇帝沐浴時掐死了他。但傳子制度已再次確立。

所以,戴克里先的最後舉措是一項革命性創舉,且超前了近十五個世紀之久。它不單是一個疲倦老人的退位,還是一個全面解決權力繼承問題的新嘗試。他和馬克西米安將同時卸任,並由他們各自的「凱撒」接任「奧古斯都」之職。兩位新的「奧古斯都」——加萊里烏斯(Galerius)和「蒼白者」君士坦提烏斯(Constantius the Pale) ——都會任命自己的「凱撒」,退休時也是把權力轉交給他們。這種設計既可確保權力順利交接,不用擔心會引發內戰,又可確保後繼者經驗豐富且能幹。只有在「凱撒」任內證明自己能力過人者能成為「奧古斯都」。

放下王冠和權杖的戴克里先卸下權力,快樂地退隱到亞得里亞海濱,薩隆內地區(Salonae)的豪華宮殿以種包心菜自娛。 與他同時代的人們幾乎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位退休的神祇,而歷史既肯定他的遺緒又隱沒這份遺緒。他結束混亂並恢復穩定,堪稱奧古斯都第二,但光芒卻被一個十九年後繼起的人所掩蓋,變得黯然失色。羅馬帝國過去的枷鎖固然由戴克里先打破,但它的未來卻是君士坦丁大帝所鋪設。

拜占庭帝國書封。
拜占庭帝國書封。

*作者拉爾斯.布朗沃思(Lars Brownworth),英語世界公認最會說歷史故事的作家,曾任高中歷史老師,熱門播客「十二個拜占庭統治者」(12 Byzantine Rulers)的製作者,被視為開創歷史類Podcast的先驅。本文選自作者著作《拜占庭帝國:324-1453拯救西方文明的千年東羅馬帝國》(遠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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