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連科專文:那時,一整個村莊只想兩件事─解放台灣和打倒美國

2015-11-29 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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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悲涼,是因為除了我,全世界還沒人知道我們村就是世界之中心。我為我們村莊而悲哀,一如皇帝淪落民間而無人知曉樣;我為世界上所有的地方和人種而悲哀,他們生活、工作、孕育、世襲了數千年,卻不知道他們生活的世界的中心在那兒,就如他們每天從他們家的屋門、大門進進和出出,卻不知道他們家的大門、屋門是朝東還是朝西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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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大約十幾歲,夜深人靜,月光如水,我站在空寂的我家門口上—世界的中心位置上,望著滿天星斗、宇宙辰光,一如《小王子》中的小王子,站在他的星球上,望著星系的天宇般。我為不知該怎樣向世界宣佈,並使世人相信我家的那個村莊就是世界的中心而苦惱、而孤獨,而有一種無法扼制的要保守祕密的悲苦與悲涼。

圖為河南洛陽嵩縣之木劄嶺風景區。
圖為河南洛陽嵩縣之木劄嶺風景區。

村莊裡的中國

如果一個村莊裡的吃喝拉撒、柴米油鹽、家長裡短,還不能說它最為中國的話,那我們來看看這個村莊裡的大事情。什麼是國家之大事?無非是政治、權利、外交、戰爭等等吧。

先說政治和民主。

早些年,中國農村的基層幹部實行民主選舉了,老百姓可以投票選村長。有一年,這個中國的中心選村長,兩個競選者,一個挨家串戶去拜票,到哪一家都提著禮品問寒問暖,許下許多願。另一個就索性早上在大街上包了兩家專做牛肉、羊肉湯的飯店—我們那兒的村人,早上愛吃牛羊肉—他包了這兩家牛、羊肉館,讓村人到街上隨便吃、隨便喝,還隨便往家裡端。結果是,後者比前者更大方,花錢更多,他就當上村長了。情況和我在《炸裂志》中寫的一模樣。現在,村裡的村支書也要村裡黨員選舉了。我哥哥是黨員,每到選舉的時候,他都嚇得不敢回家,因為想當村支書的都要找他、纏磨他,請他喝酒吃飯,希望他投一票。結果他只要村裡開始投票選舉了,就要躲到外邊不回家,躲開這場民主的事。而有事不得不回家,就半夜偷偷溜回家裡去。

我哥對我說:「要民主幹啥呀,真真假假,還不如你們領導直接說了算。」

說說政治學習吧。

政治學習是中國的大事情,目的不僅是讓你有政治覺悟,更重要的是讓你和中央高度保持一致。不久前,我回了我們家,走在村街上,我們村長老遠跑過來,我以為是迎接我,誰知他見了我,說了這樣一句話:

「回來了?回來回家吧—我得抓緊去學習總書記聯繫群眾路線的檔哪,要抓緊和中央保持一致呢,一天都不能和中央分開來。」

我愕然。

我想笑。

我也深深的有一種驚懼感。知道政治學習這件大事情,從文化大革命到現在,幾乎從來都沒放鬆過—哪怕是偏遠之鄉村,也還依然如同文化大革命。

第三,看看我們村莊的戰爭觀—戰爭是一個國家權力、政治與外交最極端的形式。從我們村莊對戰爭的大略認識,正可以體味許多國之大事、重事與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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