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和一位年近八十的伯母談到「糧食銀行」的問題。她是英國《每日郵報》的忠實讀者﹐她對我說﹐「我不理解那些人為什麼會需要救濟﹐我在報上看到他們的照片﹐每個人都長得胖胖的﹐哪裡像是窮人？」
和這位伯母一樣﹐很多人都以為﹐超重(obesity)代表物質充裕﹐生計沒問題﹐它僅僅是已開發國家的問題。這種粗糙的想法只要到中國走一圈就可印證錯誤。
超重人口的增加並不代表人們「過得好」。
「超重」在歐洲是個越來越被關注的問題﹐特別是英國﹕據世界健康組織(WHO)估計﹐在二零三零年之前﹐英國的超重男性將達男性總人口的百分之七十四﹐超重的女性將達女性總人口的百分之六十四。這不是美觀的問題﹐它可導致種種嚴重的健康問題﹐甚至減低壽命。這幾年來大家都在納悶﹐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們控制不了體重？
最近讓大家再度注意到這個問題的﹐是英國警治單位的食堂菜單的曝光。據各報報導﹐英格蘭和威爾斯的三十九個警局食堂裡提供的都是熱量特高的油膩食品。比如西米德蘭(West Midlands)警局特引人注目﹐它的食堂裡都是炸香腸和薯泥﹐烤豬肉﹐墨西哥辣豆加薯條。他們還有整套甜點﹕布丁蛋糕﹐蘋果派﹐藍梅蛋糕和起士蛋糕。劍橋警局的食堂菜單也很高脂肪﹕烤雞大餐﹐牛肉沙鍋﹐北海炸魚等等。還有更誇張的是北方的杭伯塞(Humberside)警局﹐午餐的菜單是五種肉派﹐比如牛肉馬鈴薯派﹐香腸肉派等等﹐加配薯條。由於警治單位有國家補助﹐每頓飯才兩鎊多錢﹐警治人員都放鬆地享用餐點﹐連早餐都是香腸培根的﹐讓國人聽了擔懮﹐這些吃得飽飽的警察﹐怎麼還能辦案？
這情況讓大家將英國警治人員戲稱為「胖都都﹐和氣的警察先生」(bubbly bobby)。連倫敦警局長官們都引進了健身測驗﹐來控制警察的體重﹐維持警治單位的形像。據倫敦市警﹐兩萬九千多名警員之中﹐有八百名沒通過測驗。
不過﹐英人超重當然不僅是警治人員。這是全國上下的現象。而在保健單位探討全國「超重」問題之時﹐經常忽略的卻是問題的根源。消費者為什麼選擇高熱量食品﹐當然主因是它的廉價。廉價和高熱量的食品﹐製造了全球的「超重」問題。沒錯﹐所謂「肥胖」和貧窮有直接的關係。據費汴爾(Fabian)飲食與貧窮委員會的研究報告顯示﹐貧窮兒童最經常消費高熱量食品﹐兒童超重問題在低薪家庭裡最普遍﹐且日趨嚴重。英國低薪﹐食品價格的增長﹐以及社會福利的萎縮﹐致使低薪家庭無法得到健康食品。費汴爾的報告特別指出﹐低薪工作的普遍和目前的社會福利消減政策﹐是這些家庭無法購買健康食品的最主要原因。
走訪各大超市就可看到問題之源。比如﹐在廉價超市Iceland可購買到全國最便宜的冰淇淋﹐全家享用的一大盒冰淇淋才不到兩鎊錢。冰淇淋的價格這幾年越來越便宜﹐而同時﹐新鮮蔬菜卻漲了三倍。Iceland是許多低薪家庭光顧之處﹐在這裡﹐高熱量食品﹐比如披薩﹐熱狗和甜食﹐都要比新鮮蔬菜和健康食品便宜的多﹐家裡有孩子要喂養的低薪或失業人士﹐當然會選擇廉價食品。當英國喜劇‘迷你英國’(Little Britain)裡塑造了數位「典型」勞工階級的人物﹐並將他們呈現為好吃懶做的胖子﹐喜劇的製作人其實根本沒做人物背景研究。「超重」問題不是來自所謂好吃懶做﹐而是貧窮和它導致的缺乏消費選擇。如費汴爾的研究報告所說﹐「貧窮導致人們將健康問題放在卡路里之後。」
貧窮因素可在超重問題的區域分佈上明顯的看出。在製造業沒落﹐經濟低迷的北方城市﹐人們的體重控制問題似乎也較其他地區嚴重。比如﹐北方的考布蘭(Copeland)是英國公認最「肥」的地方﹐百分之七十六的居民面臨超重問題。再來是另一北方城市頓卡斯特(Doncaster)﹐百分之七十四點四的居民超重。前十名多集中在蕭條的北方約克夏郡和林肯郡。在低薪家庭裡﹐生活消費的壓力大﹐造成營養不均﹐廉價「垃圾食物」的消費高。
若比較低薪和高薪家庭裡兒童的健康狀況﹐這種不平等更為明顯﹕全國低薪家庭裡有五分之一的孩子屬於「超重」﹐而最高薪家庭裡的孩子只有百分之七屬於超重。
有部份健康單位人士認為增加這些高熱量食品的價格﹐會是最好辦法。這也就是所謂的「肥胖稅」﹐仿傚丹麥提高某些食品價格來解決問題。但可見到的是﹐人們總是有辦法在別處﹐甚或別國﹐購買廉價的高熱量食品。
自二零零四年﹐英國健康單位和各社團開始討論實施所謂「紅綠燈」的辦法﹐來教育大眾﹐減少大眾消費高熱量食品﹕在食品上標誌出它的健康指標﹐如綠色﹐桔色和紅色來代表食品的糖份﹐鹽份和脂肪含量(紅色指含量過高﹔桔色指含量中等﹔綠色指含量低)。消費者很容易從包裝上的「紅綠燈」指標看出哪些食品是對健康有害的﹐而做出利己的消費決定。顏色的易辨可直接達到教育效果﹐對兒童特別有幫助。
然而﹐由於大多數食品工業的反對﹐當局一直無法實施「紅綠燈」。二零一二年時﹐許多超市﹐如Tesco﹐Morrisons﹐Iceland等等﹐深恐食品標籤會影響利潤﹐都不願實施「紅綠燈」﹐而自行使用它們沒有顏色標示的食品內容標籤。當時保守黨更在它的聯合政府任內除去了食品標準局(Food Standards Agency)的規範食品標籤的責任﹐讓食品公司任意使用自己的標籤。
在社會壓力下﹐自二零一三年六月起﹐英國好不容易開始部份實行「紅綠燈」。大型超市﹐如以上提到的Tesco﹐Morrisons﹐Iceland﹐也在社團壓力下採取了「紅綠燈」。但由於此措施仍遭部份食品工業反對﹐食品標準局無法全面實施﹐結果是由各公司自行決定是否實施「紅綠燈」。跨國公司如穀類早餐公司Kellogg﹐甜品公司Mars﹐和飲料和食品製造商Nestle等﹐仍拒使用「紅綠燈」標籤﹐說它太「負面」(有害利潤)。至今﹐在英國只有百分之六十的食品戴有「紅綠燈」的標誌。如今的局面是﹐在那些已實施「紅綠燈」的大型超市裡﹐仍看到許多沒有「紅綠燈」標籤的產品﹐而且這些超市還能盡情對低薪消費者促銷這些廉價的垃圾食品﹐製造人們對這些高熱量食品的依賴 -- 也就是製造貧窮與不健康飲食的惡性循環。
食品工業應有責任對消費者的健康做出提示﹐這是許多健康團體的共識。如今﹐英國尚未立法規範食品工業﹐讓「紅綠燈」成為每一公司必須實施的指標﹐讓食品工業最基本的行業道德有制度保障。缺乏制度上的規範﹐致使跨國公司為所欲為﹐以它們的市場規則來塑造消費者的需求。多年來﹐歐盟各國食品工業投資上億﹐成功地游說歐盟﹐抵制普遍食品標籤的實施。不過﹐由於「超重」問題已成為全歐的健康問題﹐消費者權益成為重要議題﹐社會各方和輿論的壓力已促使歐盟國家不得不重審「紅綠燈」﹐它預計于明年(二零一六)十二月將在歐盟各國 -- 當然包括英國 -- 成為每一食品公司都必須推行的普遍規則。各方盼望食品工業的逐漸規範﹐將能有助解決人口超重的問題。
＊作者為獨立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