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今年還慘!物價漲破10%,40年前的聯準會如何壓制通膨?

2022-12-12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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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前的聯準會如何壓制通膨?(圖片來源:美國聯準會官方FB)

40年前的聯準會如何壓制通膨?(圖片來源:美國聯準會官方FB)

伏克爾:堅持不懈下的勝利

伏克爾的職涯就像馬丁一樣,跨越了公共與私營部門。伏克爾在紐澤西州出生成長,父親是提內克市(Teaneck)的行政官。他在普林斯頓大學讀經濟系,畢業論文批評聯準會在二戰後允許通膨短暫飆升的作為,預示了他後來的政策觀點。1952年至1957年,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紐約聯邦準備銀行擔任經濟學家。之後,他在私營部門與公共部門之間來回切換工作崗位,曾在大通銀行(Chase Manhattan Bank)做到副總裁,也曾在美國財政部任職。1969年至1974年,伏克爾在財政部擔任國際事務的副部長,當時尼克森政府決定切斷美元與黃金之間剩餘的正式連結,他也參與了那個決策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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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8月,在伯恩斯的支持下,伏克爾被任命為紐約聯邦準備銀行的總裁,這個職位讓他在FOMC擁有投票權,而且依照慣例,他成了FOMC會議的副主席。紐約聯邦準備銀行的總裁可說是FOMC的第二把交椅,影響力僅次於聯準會主席,也是聯準會在華爾街的耳目,負責監管紐約地區的大型銀行,並吸收來自關鍵金融市場與機構參與者的情報。伏克爾在金融圈與財政部的經歷,為他加入FOMC的角色做好了準備。他在FOMC的席位使他在一段艱困的時期,面臨貨幣政策的辯論。加入FOMC四年來,伏克爾坐在主席旁邊,黯然看著通膨一步步惡化。他主張採取緊縮政策,卻受限於FOMC的傳統而無能為力:做最終的政策決定時,FOMC副主席的投票需與主席一致。

1978年3月,伯恩斯的第二任期結束,卡特總統任命前航太高層威廉.米勒(G. William Miller)領導聯準會。伏克爾也在這個職位的候選名單上,但沒有被選上。米勒與伯恩斯一樣,不願解決通膨問題。不管怎麼看,他都是聯準會主席的可疑人選。他既不是貨幣專家,文化上也與共識導向的聯準會格格不入。他不能像以前在商業界命令員工那樣,對FOMC的成員發號施令(他甚至無法禁止大家在會議室裡抽菸。他把會議室的菸灰缸移走後,理事會裡幾個菸癮大的人士便開始帶自己的菸灰缸去開會)。米勒在聯準會任職僅僅17個月,就在內閣改組之際,被卡特總統提名為財政部長。後來,聯準會裡流傳,米勒的轉調是不適任的聯準會主席經過短暫的試用期後,被「明升暗降」的結果。然而,伏克爾告訴一位採訪者,卡特認為財政部長的職位比較重要,他把那次調任視為升官。無論如何,那次人事異動預示著聯準會政策的重大轉變。

當時通膨率正攀升到更高的水準,隨著米勒轉調至財政部,卡特需要儘快找到繼任人選。卡特在幾位經濟顧問(不是政治顧問)的建議下與伏克爾會面。伏克爾告訴總統,現在迫切需要緊縮貨幣政策來打擊通膨。

那場面試米勒也在場,伏克爾指著米勒說:「我會祭出比那個傢伙更緊縮的政策。」伏克爾在自傳中寫道,他本來以為那樣講應該不會被選上。但翌日早晨,他還躺在床上,就接到總統的來電,請他擔任聯準會主席。

卡特任命伏克爾的決定彷彿是命中注定。總統想必明白,伏克爾可能會大舉打擊通膨,因為伏克爾早就告訴他了。總統想必也知道,緊縮貨幣政策(升息)很可能會導致失業率上升與經濟成長減緩,而且即使通膨回落,政治成本也可能很高。事實上,這正是後來發生的事。經濟疲軟使得卡特1980年競選連任注定會失敗。副總統華特.孟岱爾(Walter Mondale)回憶道,伏克爾的政策「最終確實掃除了通膨,但也把我們掃出了白宮。」那麼,為什麼卡特會選擇鷹派的伏克爾?為什麼卡特的立場會出現180度的大轉變,不僅與尼克森完全相反,也與當初他選擇米勒的方式相反?

為了經濟利益,即使不見得是為了卡特個人的政治命運,伏克爾或是像伏克爾這樣的人是一個合乎邏輯的選擇。聯準會已經失去了打擊通膨的可信度,新主席所面臨的挑戰就是恢復可信度。可信度—亦即履行承諾的聲譽—對一般政策制定來說相當重要,在日常生活中也一樣。但可信度在打擊通膨方面特別重要,畢竟那涉及到大眾心理的作用。1979年,通膨率高達兩位數,任何新上任的主席都會說通膨非降不可,但市場參與者、商界領袖、消費者會相信這種說法嗎?如果不相信,那麼通膨預期將居高不下,使得打擊通膨變得更加困難且代價高昂。不過,如果這位新主席以立場強硬及厭惡通膨著稱,大家更有可能相信打擊通膨將持續下去,通膨預期(以及通膨本身)會因此更快下降。無庸置疑,以鷹派著稱的伏克爾—更遑論他那高達200公分的威武身軀及低沉沙啞的嗓音—在打擊通膨方面會比一位顯然沒那麼鷹派的繼任者更加可信。

這樣解釋有點微妙,其實我們也不清楚卡特是不是這樣想的。我們只知道他是在倉促的決定下,選擇了伏克爾。他與伏克爾接洽之前,幾位知名的銀行高層都婉拒了他的面談。卡特不太了解伏克爾,甚至不確定他屬於哪個政黨(他和卡特一樣是民主黨人)。卡特可能在尚未充分考慮後果的情況下,做了他總統任期內最重要的決定之一。財政部的米勒反對這項任命,孟岱爾回憶道,他對此感到惴惴不安。但另一方面,總統肯定明白,美國正處於經濟與金融危機的邊緣,華爾街殷殷企盼一位以立場強硬及政治獨立著稱的人來接掌聯準會,伏克爾正是不二人選。

延伸閱讀:通膨創40年新高,何時才讓人喘口氣?70年代歷史教訓:世界經濟恐將硬著陸

伏克爾很清楚他身為主席該做什麼。1980年2月,他第一次以主席的身分出席半年一次的國會聽證會時,就在證詞中闡述了他的理念。那是一種與伯恩斯截然不同的做法。伏克爾說道:「過去,在祭出經濟穩定政策的關鍵時刻,我們在乎的往往是經濟活動或其他目標在短期內走弱的可能性,而不是關注我們的行動對未來通膨的影響。」他繼續抨擊以往走走停停的政策:「結果是,財政與貨幣政策往往過早或過度刺激,或限制不足,導致如今的長期通膨問題⋯⋯政策的總體目標必須打破這種不當的模式,這是我們把因應通膨提升為國家優先要務的原因。政策若要成功,就得始終如一,朝著這個目標邁進。若是因為擔心經濟衰退或其他因素而猶豫不決、推三宕四,那麼,嚴重的風險就會隨之而來。」始終如一與堅持不懈後來成了伏克爾的最佳寫照。

伏克爾雖然傾向鷹派,但他特地花了一些時間來設定政策的新方向,以及說服FOMC的同仁。有些同仁對他的做法有所疑慮,許多人認為他擔任主席初期的舉措有些猶豫不決。1979年,他與財政部長米勒一同前往南斯拉夫參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秋季會議,之後他便堅定了他的決心。伏克爾在那裡聽到許多歐洲人表示,他們很擔心通膨對美元(全球準備貨幣)穩定性的影響。他也出席了伯恩斯在IMF會議上發表的〈央行的苦惱〉演講。伏克爾覺得那場演講聽起來像是絕望的忠告,彷彿是在承認,考慮到經濟與政治現實,聯準會在對抗通膨方面實在無能為力。新主席不接受這樣的結論,他一返美便決心採取行動。

新方法

1979年10月6日,FOMC在華盛頓舉行了一場罕見(且未宣布)的週六會議,伏克爾與同仁在會中採取了一項關鍵措施。伏克爾早在週四的理事會會議上就開始商議,並在週五與FOMC全體成員開電話會議繼續討論。那個週末教宗若望保祿二世(Pope John PaulII the Great)將造訪華盛頓,有助於分散媒體對聯準會動態的關注。

表面上,他們的討論涉及貨幣政策施行的技術問題—但僅止於表面。伏克爾上任時,與二戰以來聯準會大多時候的情況一樣,聯準會的關鍵貨幣政策工具是它影響短期利率的能力—主要是聯邦資金利率,亦即銀行間隔夜拆借的利率。當時,聯準會是藉由改變銀行體系中的準備金數量來管理那個利率:想要升息時,就會造成準備金短缺;想要降息時,就會造成準備金過剩。因此,實際上,伏克爾召集那場決定性的會議時,實施貨幣政策的標準方法是為貨幣價格(亦即聯邦資金利率)設定一個目標,那個目標是實現想要的經濟結果所需要達到的水準。接著,聯準會再根據需要調整貨幣供給(更精確來說是銀行準備金,這是貨幣供給的重要決定因素),以達到目標利率。

在10月6日的會議上,伏克爾提議顛覆標準的做法,委員會也對此表示支持。伏克爾沒有選擇目標利率,再根據需要調整銀行準備金與貨幣供給來達成該利率,而是建議把貨幣量的成長設為目標,並讓聯邦資金利率根據需要自由調整,以符合貨幣成長目標。據傳,這項轉變背後的基本原理是傅利曼及其追隨者所信奉的貨幣主義(monetarism)。貨幣主義主張,貨幣成長與通膨密切相關。如果貨幣成長與通膨確實像貨幣主義者認為的那樣緊密相連,那麼把貨幣成長當成政策的焦點,應該可比傳統做法(鎖定利率目標)更精確地控制通膨。在柴契爾政府時期,類似的概念在英國也有很大的影響力,當時的英國也在對抗通膨與經濟停滯。

更諷刺的是,新策略有一個可能的優點:把焦點放在貨幣成長上,可能有助於聯準會轉移那些對短期利率行為的政治批評,因為短期利率很快就會飆升至20%。尤其,新策略打破了小幅調整政策利率的傳統做法,畢竟事實證明,那種做法不足以遏制通膨。誠如資深的聯準會理事亨利.華利奇(Henry Wallich)所言:「我認為支持準備策略的主要論點,在於它讓我們採取比其他方法更強大的行動⋯⋯在新策略中,利率變動幾乎成為更積極追求貨幣總量的副效果。」

不過,最終而言,伏克爾的實驗對於改善貨幣主義的聲譽並沒有多大的幫助。儘管貨幣供給的成長與通膨之間長期來說有點關係(至少某些情況下是如此),但短期內這種關聯可能相當不穩定且難以預測,FOMC在採用新方法後,一下子就意識到這點。事實證明,連定義貨幣供給都很困難。原則上,貨幣供給應包括一般交易可用的任何資產,例如支存帳戶的餘額與貨幣。然而,實務上,某些類型的資產比其他類型的資產更便於交易。替代性的支付形式該如何計入貨幣供給中,又該以多少權重來計算?這段期間正在進行的金融鬆綁(逐步取消銀行存款的利率上限,允許銀行提供新類型的存款帳戶)使貨幣供給的衡量變得更加複雜。由於這些實務上的困難,FOMC在實施新政策僅僅三年後,便於1982年10月放棄貨幣主義的架構,回歸採用目標利率的傳統方法。

雖然轉向貨幣主義的做法未能長久持續下去,但1979年10月6日的那場會議依舊意義重大,因為那等於公開宣布聯準會已經改弦易轍,目的是向華爾街與全美國表示,聯準會決心打敗通膨。FOMC藉由修改策略,在一次緊急會議上告訴全世界,現狀不能再繼續下去了—這是伏克爾想要發出的訊號。

為了強調FOMC那個決定的重要性,伏克爾在FOMC會議後召開了一場罕見的記者會(對當時的聯準會主席來說,這相當罕見)。更不尋常的是,記者會還在週六晚間舉行。除了貨幣政策的實施流程有變以外,伏克爾也宣布,理事會把貼現率調高了整整100個基點,至12%。此外,理事會與FOMC的其他成員一致支持新政策。顯然,有些事情已經改變了。

作者介紹:柏南克 Ben S. Bernanke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2022)、聯準會前主席(2006-2014)、布魯金斯學會的傑出資深學者,著有暢銷回憶錄《行動的勇氣》(The Courage to Act)。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感電出版《柏南克談聯準會:二十一世紀貨幣政策》

責任編輯/郭家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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