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地說，日本對基督教、傳教士和基督教徒的鎮壓，並不始於江戶時代。前文說到基督教如何在大航海時代開啟後逐漸在日本擴散，和織田信長的許可甚至是鼓勵有很大的關係。織田信長死後，豐臣秀吉掌控日本，但是九州一帶的大名不容易管轄，許多大名信奉基督教，還強使領地內的民眾改信基督教，著名的基督教大名大村純忠還把長崎的地盤供奉給羅馬教皇，讓耶穌會用作傳教基地。
豐臣秀吉覺得如果聽憑基督教勢力蔓延，日本傳統的根基會受到動搖，於是在1587年6月18日和19日連續發布兩道文書，主要內容是禁止傳教士傳教，並將他們驅逐出境，禁止大名信奉基督教。但對於武士和民眾的宗教信仰並不加以干涉，也允許葡萄牙和西班牙商人來日本從事貿易活動。
日本人禁止基督教徒入境的真相
嚴格來說， 這兩道文書不算是禁教令， 基督教在日本還可以合法存在。然而，1596年，有艘西班牙商船遭遇風暴，漂流到今四國南部的土佐地方，當地官吏對他們進行管制，其中有個人叫嚷說：西班牙軍隊總有一天會占領日本，那些傳教士都是我們的先遣部隊。
這話傳到豐臣秀吉的耳裡，他勃然大怒，發布了嚴厲的禁教令，並把在京都的聖方濟會6名傳教士、連同6名日本耶穌會傳教士抓了起來， 強行帶到長崎，1597年2月5日，將他們連同17個日本信徒一起處死，這26個人在1862年被羅馬教皇認定為聖人。
如此一來， 基督教勢力在日本大大受挫， 但處死傳教士的第二年， 豐臣秀吉就暴病死了。企圖奪取日本主導權的各派武將你爭我鬥，好像都無暇顧及基督教的事情，不過，德川家康1603年建立江戶幕府的前一年，曾向馬尼拉的西班牙總督發出文書，表示日本要禁止基督教傳播，但當時還沒有餘暇考慮基督教對自己的政權是否會造成負面影響的問題。江戶幕府確立後，在德川家康以及幕府高層看來，基督教傳播至少在兩點上對其政權構成威脅。
第一，對現有秩序構成威脅。此前，各地領主與家臣訂立主僕關係，或者是各領主建立同盟關係時，都要在寺院神社裡對諸佛或神靈訂立誓約，而在基督教傳入地區，上帝成了超越一切的唯一天主，與日本人原有的神佛信仰嚴重相抵觸。基督教的傳入導致日本人原有的信仰系統紊亂。
第二，各地領主如果以基督教精神為支柱來實行地區統治，就和江戶幕府中央集權的統治形成矛盾，領主信奉天主為最高的神，將會嚴重動搖江戶幕府的權威。
為進一步了解及掌握基督教傳播以及在民間的影響， 據說德川家康派出不少祕密偵探到各地暗中調查。獲得的報告是傳教士和教徒不斷在各地擴展勢力，以基督教教義鼓動民眾反抗江戶幕府，並打壓佛教和神道勢力，外國傳教士還設法從國外祕密運進武器等，幫助基督教大名謀反。這些情報有些是真的，有些難免有誇大其詞的部分，甚至根本是杜撰的。
德川家康獲悉以後，覺得基督教勢力確確實實正在威脅政權，甚至威脅到日本的安全，1612年，他發布禁令，先在直接管轄的區域內禁止基督教傳播和信仰，第二年發布禁教令，在全國範圍內全面禁止基督教，並強制要求已信奉基督教的人放棄原來的信仰。
德川家族的統治穩定後， 全面排斥的就是改革前的天主教， 因此西班牙、葡萄牙傳教士都不允許留在日本，各藩的大名一律不准信奉基督教，民眾也必須放棄基督教信仰。經過一段時期的禁絕，基督教勢力或說影響力在日本急劇下降，耶穌基督的形象也被妖魔化。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太平一陣子以後，今長崎縣島原和熊本縣天草兩個地方，1637年突然爆發大規模的基督教信徒起義（或說暴動）。這兩個地方都在九州，相距很近， 以前是信奉基督教的大名有馬晴信和小西行長的領地， 基督教的影響一度很深，民眾之中的基督教徒不少。
政府暗中監視，嚴防信徒讀《聖經》
江戶幕府成立以後，特別是1715年徹底奠定其政權基礎的關原大戰後，兩地的領主都換了人，在租稅和年貢上對農民相當苛刻，對於基督教的鎮壓尤其嚴厲，於是人們開始懷念以前基督教大名統治的年代，與現在的統治者發生衝突，除了農民之外，商人、手工業者、船夫等都加入反抗行列，原先基督教大名手下那批武士成了起義或暴動的首領，參加人數大約在三萬八千人。
幕府立即調集兵力前去鎮壓，兵力一度達到十幾萬，並借助荷蘭的商船從海上炮擊，但起義的民眾以島原城為據點，頑強抵抗，幕府的軍隊一時難以攻破，一直到第二年二月，才以壓倒性多數的兵力攻陷島原城，幕府花費四十餘萬銀兩，失去幾千名武士，付出慘重的代價。各地大名為了防止本地區出現類似島原、天草的民眾暴亂，加緊對基督教的取締和嚴禁，這樣一來，基督教被江戶幕府血腥地徹底鎮壓下去了。
為了防止基督教在日本死灰復燃，也為了防止島原起義之類的民眾反抗再度發生，江戶幕府在十七世紀中後期推行兩項制度性措施，貫穿整個德川家族的統治時期。一項是要所有居民向居住地附近的佛教寺院表明對佛教的信仰，並由擔當的和尚出具信奉佛教的證明。一旦發誓信仰佛教以後，就不可再信仰基督教了。另一項是透過各種途徑和方式，對曾信仰基督教的人以及他們的後代進行監督、監視，嚴防他們讀《聖經》，供奉耶穌像以及做禮拜，防止互相串聯。這兩項措施真的很有效，島原起義之後，日本再也沒有發生過任何基督教徒的騷亂，基督教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
作者介紹｜徐靜波
出生於上海。復旦大學日本研究中心教授，副理事長。
研究領域為中日文化關係、中日文化比較。曾在日本神戶大學、東洋大學、京都大學等擔任招聘教授。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時報出版《被偏誤的日本史：從軍國末路到經濟飛躍》（原標題：江戶時代如何鎮壓基督教？）
責任編輯／林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