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專文:佛瑞,德布西,魏爾崙

2016-06-27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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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譯作「貝加摩舞者」的,原文是 bergamasque,是 masque(假面)和 Bergamo(義大利北部一城鎮)的結合,是字典裡找不到的字,或指貝加摩地區的農民舞蹈,流行於十八世紀。德布西另有鋼琴曲集《貝加摩組曲》(Suite bergamasque, 1890)——或譯「貝加馬斯克組曲」,其中第三首標題也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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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瑞以「小步舞曲」為其〈月光〉的副題,他推陳出新,寫了一闕典雅優美的小步舞曲做伴奏,貫穿整首歌曲:聲樂的旋律在長近十二小節的鋼琴前奏後悄然進入,從頭到尾自行其是,絲毫不干擾鋼琴小步舞曲的進行,讓我們聽起來以為是歌聲在伴奏琴聲。第二節詩尾,「月光」出來後,鋼琴出現轉調,「寂靜的月光,憂傷而美麗」一句,琶音的使用奇妙地襯出夜的寧靜。

佛瑞傾向於捕捉一首詩整體的情境,釀造出合適的氣氛、色彩。相對的,德布西卻採用精工細雕的手法,近乎逐字逐句地跟隨原文,刻劃詩意。德布西也許是古今音樂家中最深諳詩與音樂融合之奧秘的,堪與比擬者也許只有奧國的沃爾夫(Hugo Wolf, 1860-1903)。他對詩格律與語言節奏的掌握有異於常人的稟賦,敏銳地感應詩中字句細微的變化,又能兼顧全詩的結構。魏爾崙的〈月光〉在德布西筆下委婉細緻地流轉著,沈浸在一種極度詩意的氛圍裡。鋼琴慵懶而即興的四小節前奏定位了全曲異國、誘人的情調。一八九一年的德布西多樣豐富的和聲語彙讓魏爾崙的詩如魚遊於光影交疊、色彩折映的水中。聽「使噴泉因狂喜而啜泣」一句:歌聲如上升的水柱逐漸(且微微地)加強,至全句將盡處又如水柱緩緩落下、減弱—完美的抑揚頓挫,音樂的噴泉!

佛瑞的月光如水或果汁,可以整杯入肚,德布西的月光如酒,適合一小口一小口啜飲。佛瑞擁抱氣氛,德布西字字斟酌。同樣譜魏爾崙的〈淚落在我心中〉,佛瑞彷彿隔窗看雨落,在雨水迷離的窗玻璃上映見淚落在自己心中,德布西的雨和淚,則一滴一滴直打在心上,德布西感覺它們不同的形狀、重量以及聲音:

 

Il pleure dans mon coeur

Comme il pleut sur la ville.

Quelle est cette langueur

Qui pénètre mon coeur?

 

O bruit doux de la pluie,

Par terre et sur les toits!

Pour un coeur qui s’ennuie,

O le chant de la pluie!

 

Il pleure sans raison

Dans coeur qui s’écoeure.

Quoi! nulle trahison?

Ce deuil est sans raison.

 

C’est bien la pire peine,

De ne savoir pourquoi,

Sans amour et sans haine,

Mon coeur a tant de peine!   

淚落在我心中

彷彿雨落在城市上,

是什麼樣的鬱悶

穿透我的心中?

 

噢,溫柔的雨聲,

落在土地也落在屋頂!

為了一顆倦怠的心,

噢,雨的歌聲!

 

淚落沒有緣由

在這顆厭煩的心中。

怎麼!並沒有背信?

這哀愁沒有緣由。

 

那確是最沈重的痛苦

不知道悲從何來,

沒有愛也沒有恨,

我的心有這麼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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