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邊（上野公園）是台東嗎？東京的台東？」卑南族歌手桑布伊自問自答：「我也來自台東，台灣的台東。」瞬間台下爆出笑聲。
台灣人跟日本是這樣，像哆啦A夢漫畫裡的任意門，經常只是隨手一推開，就自然「撞上」什麼意外的連結。譬如星期六下午，四年級中段班的名作家司馬文武（文化總會副會長江春男），逛到一個販售錄音帶的攤上，自動跟記者開起「年齡」玩笑：「錄音帶是什麼東西？沒看過啊，怎麼有這個…。」大家正哈哈哈裝噁心的時候，他突然指名問老闆：「有沒有林強？我想聽他的向前行！」這首風靡一時的台語搖滾，如果不是錄音帶世代，恐怕腦海裡一片空白。
六位金曲獎級實力樂手、數十個文創設計團體
一邊的日本年輕人聽不懂我們的玩笑，卻可以津津有味地沉浸在山口百惠、金城武、安室奈美惠的中文封面錄音帶裡，像踏進時光隧道意外走入寶山。安室幾天前才剛宣布引退，畫下演藝生涯句點，他們又在這個台灣攤位巧遇她當初表演的起點，驚喜的ㄟ…個不停。
九月二十二日的周末兩天，東京美術博物館的集中地上野公園，出現一個高掛「台灣驛」的舞台，背景是讓人熟悉又懷念的藍皮普通車廂。文化總會邀請六位金曲獎級的實力樂手，和數十個文創設計團體，到日本現代意義上的第一座公園來展示現在的台灣。
我發現一個攤位聚集了不少穿著時髦的日本年輕人，它在桌邊擺放保力達玻璃杯，帳篷邊角掛金錢牌甘草粉末麻布袋，前面還堆著高雄縣小學算術本。日本女孩喜孜孜蹲著看金龍牌特製線香，或抬起頭伸手摸摸棉麻布料罩衫。這家「地衣荒物」就像一家古物商柑仔店，我實在不知道老闆哪來的自信，認為搬這些來東京會有人買。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歡迎光臨）」他叫謝欣翰，「你日文哪裡學的？」「沒有，看日劇學的，聊天打屁可以。」怎麼有把握日本喜歡這些？「我們在台北有開一家選品店，就賣台灣的風土、台灣的記憶。有日本客人會懷念一些昭和時代的感覺，那是我們台灣的一部分嘛……」他戴著一頂造型奇特的帽子，顧店像在玩，跟我聊兩句的時間，稀哩呼嚕已經賺進幾千日幣。
中國大使館「中國祭」卻打出台北名號、台灣夜市
其實兩個禮拜前的周末，代代木公園也有一場中國祭，主辦單位是中國大使館。走入場進去第一眼看到的趣味遊戲，是小朋友拿拖鞋對打乒乓球；多數攤位賣各地小吃、麻辣燙，山西刀削麵和氣勢驚人的烤肋排。我吃了一碗美味道地的牛肉麵，一攤一攤逛卻看出了一些「違和感」：好幾個攤位打出台北名號、台灣夜市，賣「我們的」擔擔麵、麻婆牡蠣、或大字強調正宗來自台灣的胡椒餅。
從排隊人龍看起來，「台灣胡椒餅」還是中國祭最受歡迎的店之一。
代代木公園有一個固定的表演看台，中國節主辦單位在一側豎起看板，致謝的贊助企業名單很長。可能是活動資金充裕，另一頭還出現一輛卡車式移動舞台。大舞台請日本老牌歌手中西圭三開唱，小舞台是旗袍團拉著胡琴彈古箏表演。
會場有滿滿的人潮，然而從音樂、展覽到食物，也有濃濃的「拿來主義」風格。東京的中國祭，剛好是中國思維的具體秀場：中國辦活動，要看到旗袍加古箏；為吸引當地觀眾，就請日本知名歌手登台；日本人喜歡台灣小吃，夜市就變中國的一部分。
這場中國祭氣勢十足，荷包應該也賺不少，但看到什麼樣的中國，或看到的是不是中國，好像反而不太重要。
回到上野公園，台灣祭開唱前一晚下起大雨，氣溫突然降到十七度。硬體工程人員冒雨趕著搭舞台，「台灣驛」三個字被雨水淋得灰濛濛。我認識的文總工作人員，那晚開會到半夜，每個都在操心。
隔天開幕先下了點雨，四點多戴著帽子墨鏡的客家歌王黃連煜上台。本來在國內聽不懂客家話，只記得旋律跟他的歌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比起日文總還隔著一層的感覺，在東京的鄉愁像有超能力，耳朵自然就聽出了客語歌詞：「天未亮……，月娘為我照路。」
把東京台東區的日本聽眾耳朵，牽到台灣台東的山谷裡飛翔
第一天的台灣驛，晚上是卑南族歌手桑布伊開唱。上野公園樹木濃綠茂密，深色微涼夜空下桑布伊的嗓音傳得又深又遠，那歌聲真像把東京台東區的日本聽眾耳朵，牽到台灣台東的山谷裡飛翔。聽完桑布伊的歌聲和「台東一家親」的笑話，大家早已忘了前一晚擔心下雨、擔心氣溫、擔心沒人活動冷。
「月色照在三線路，風吹微微，等待的人那未來……。」第二天午後金曲歌王謝銘祐在台上，只搭配一把吉他用台灣風藍調，吟唱最純粹的月夜愁。「這是日本時代作曲家鄧雨賢的作品，音樂跟歌詞都記錄著當時的台灣。」黃昏的上野公園人來人往，觀眾席本來扒著滷肉飯喝珍奶，他們突然被音樂帶回三零年代日治時期的中山北路，慢慢陷入安靜，到最後一個音符結束再表情滿足的響起一片優雅掌聲。
文總說舞台取名「台灣驛」，是希望讓日本觀眾人在東京卻像搭上一列開往台灣的火車，隨音樂從客家、台語、電音、原住民的聲音，用耳朵體驗環島一周。從台灣來的音樂、卡帶、蚊香、麻布袋、地名和昭和時代，兩邊像鄰居在生活裡自然而然可以找到共通話題，從阿公阿嬤聊到現在的工作和子女。而不需要特別去搬弄別人的招牌假冒，或吹噓什麼最大哪個第一。
閩客金曲歌王，異鄉日本酒攤上LIVE起來
忙完兩天活動加記者會，歌手跟工作人員就近走到上野車站前的一家居酒屋。角頭音樂老闆張四十三負責舞台節目安排，在餐廳裡搖身變成現場主持人，幾瓶啤酒乾杯後，他邊開玩笑邊罵文總搞這攤有多磨人。有人接過麥克風邊哭邊感謝，原來幕後才看得到這群人白天嘻皮笑臉，晚上壓力這麼大。這次活動的黑色工作衫，正面有二十個排列整齊代表台灣的英文字母「t」，文總秘書長林錦昌開口又讓人笑中帶淚：「同仁穿它是因為都被我修理，你看像不像全身都是釘子」。
他們一會笑一會哭，亂哄哄可能日本服務生都有點莫名其妙。突然，謝銘祐和黃連煜兩位閩客金曲歌王，同場在居酒屋裡哼起黃昏的故鄉：「叫著我…叫著我…，黃昏的故鄉不時叫著我…。」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搭檔合唱過，但在異鄉日本酒攤上LIVE起來應該是第一次吧，好多人跟著陶醉嘶吼雙眼迷濛。
短短一個周末，在世界最大都會東京一個小小角落的台灣祭，每日新聞報導是「台灣最先端文化大集結」；產經新聞寫到一位日本主婦說，看完會讓人想去台灣；富士電視台也播出鬍鬚張魯肉飯攤位，大排長龍的畫面。
二零二零年東京將主辦奧運成為世界最大盛會的東道主，文化總會說，這三年文化台灣祭每年都會來。明年誰會來唱歌，又要拿什麼來賣？吃得到南部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