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義忠專文:失落的鐵軌,失色的夢

2015-06-12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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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最深刻的,就數各種逃票伎倆。那個年代,車資在生活花費中的比例算是很高的,因此逃票風氣很盛。大家抱著躲過一回就能省下半天飯錢的心態,告訴自己:這是在賺辛苦錢,不是做賊!沒人當逃票是件丟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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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到外鎮做小買賣的菜販們,早就十分團結地拒絕買票了,經年累月地搭霸王車。識相的查票員往往不會走到他們聚集的最末一節車廂;新調來的查票員起初還破口大罵,後來差一點被扔下火車,之後就再也不敢去惹他們了。

其他時候,查票員可神氣活現極了,有無上的權威,能令口袋沒票的乘客四處遁走。車廂內天天輪番上演著無比精采的捉迷藏。當查票員從前面車廂出現時,原來坐得好好的乘客便此起彼落地站了起來,往後頭車廂挪。邊走邊退,直到下一站停車時便紛紛下車,然後再從月臺走到前面已檢查過的車廂裡。

這是鬧劇。還有男女通學生之間的言情小說劇。想來實在有夠缺德,整整兩年之久,通學生之間專門流行假情書的惡作劇。大家天天擠在小小車廂裡,難免會傳出哪個學校的男生愛哪個學校的女生之類的事。

於是,有一天,某人托某人給某人遞上一封情書,而某人又托某人給某人回了封信……最後某人才發現收到的根本是集體創作的假信,而句句情竇初開的心坎話,卻一一被紅筆勾了出來,貼在火車時刻表上……。

只有一位乘客的火車廂,1979。
只有一位乘客的火車廂,1979。

單戀的車廂囚犯

在那一段極易陷入假戀愛的日子裡,我也不例外地嘗足了想愛而又不敢表白的苦楚。曾寫過情書,卻始終不敢遞出手,就這麼和一位蘭陽女中的同齡學生每天眉目傳情,不近不遠地對望了有兩年之久。那時的我,天天在等火車出軌或是發生什麼其他的事,好讓我有機會英雄救美,以實際行動代替文思極差的白紙黑字。然而,整整兩年,火車始終沒有半點差錯。

另一樁假戀愛,則是發生於羅東往太平山的一條稀罕的森林火車支線。那條支線如今已廢棄將近二十年了吧,外地人恐怕根本不知道它曾存在,更別提它的消失了。在當時,沒人會惋惜老舊事物被時代淘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哪像近年來,淡水線、朴子線、集集線、瑞濱線等火車停駛都造成轟動。這些已經沒了的火車我都搭乘過,但只有太平山的森林火車會在多年後的夢中浮現。

這條支線是太平山林產的主要運輸幹道,也是散居在太平山附近的泰雅族原住民對外交通工具。我們每天下學返家的班車都會在羅東停上半個鐘頭之久,等候與南下車班會車,這讓我有機會好好端詳在對面月臺等車的泰雅族女子。和這些出奇美麗的泰雅少女相比,大家公認的各校校花簡直都成了阿花阿珠了。

幻想力太過豐富的我們這群奶臭未乾的小子,個個都墜入了愛慕的陷阱,一邊巴望著看到那位紮馬尾的女孩,一邊又擔心那位清湯掛麵、至純至美的今天不會出現。日子一久,大家的興致就遞減,我卻愈陷愈深,以為單戀是世界上最純潔、浪漫與偉大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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