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顯示自己的公正，就算是太太犯了錯，我也會毫不留情地在全公司面前公開處刑：「妳是老闆娘欸，要做模範的耶，這個帳根本不該錯妳知道嗎？那個剛來兩個月的小吳都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我當著大家的面，把帳本用力摔在太太桌上，她緊繃著臉，全程不發一語。
那時的我絲毫沒有意識到，沉重的經濟負擔、對生活的投入遲遲看不到回報，一點一點消磨了我對許多事情的耐心或愛。
幾年後，公司開發出全球第一支水亮不沾杯唇彩，不僅在台灣熱銷，還遠銷中東。公司慢慢地從谷底翻身，但資金仍然非常吃緊，弟弟們在中國的經營狀況也不好，需要我不斷地挹注資金。
我還來不及喘口氣，下班回到家，就聽太太在耳邊碎唸：「怎麼又匯錢到中國那邊了？公司這個月要還的錢也迫在眉睫，最近也才剛付出去一大筆貨款，你是知道的啊？」話鋒一轉抱怨：「媽叫我要請個傭人接手家務事情，挪出時間陪你出差應酬。可是我們現在還是欠錢的，不是什麼有錢人欸？講到這個，你知道弟弟在中國結婚了，媽媽也幫他們請了傭人了吧？他們在那邊享福，我們兩個在這邊每天加班加到天昏地暗，錢要我們出、債要我們還，這算什麼！」
「我是長子，阿爸不在了，這個家就是我的責任，怎麼？嫌我媽我弟不該用我們的錢，妳其實是想嫌我欠錢太多，連累了妳吧！」
「我陪著你吃那麼多苦，講幾句實話還不行了？」
「我不想聽妳講了，妳給我閉嘴！」
類似的爭吵，不知從何時起，在我和太太之間越來越多。
從小到大，祖父、父親都是大男人，我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學到的是男人在外賺錢養家，女人就應該百依百順、任勞任怨顧好家裡。當太太越來越頻繁地臭臉怨懟，我既心煩又感到有些受傷。我不明白，我已經很努力完成身為丈夫的責任了，我們的關係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阿爸走得突然，媽媽要管兩個弟弟也很辛苦，我雖然難過，卻沒有時間軟弱。因為我知道，我要把阿爸的那份責任扛起來，代替阿爸守護這個家、照顧媽媽，也要做好哥哥的角色，讓兩個弟弟有所依靠。今天太太不能支持我，反過來添增了我的煩惱，無形中加重了我肩上的擔子。
漸漸的，我回家聽到的是太太對我至親家人的數落，看到的是太太板著的面孔，我一開口就發展為無止境的爭吵。家不再是我可以停泊的避風港，而是下班後另一個讓人心累的戰場。我寧可找一群朋友喝到天亮、喝到掛，大家暢飲亂聊，放鬆身心，甚至是一攤接一攤地應酬，也不想回家。
媽媽是生養我的人，也是我最在乎的人。受傳統大男人思想影響的我認為，如果太太不能和我一起孝順媽媽，那我就換一個太太算了；我也氣無論我怎麼說，太太還是不能同感我照顧家人的心情。我心想：好啊，那我就證明我不是非妳不可。就這樣，我開始有了婚外情。
每一段婚外情的對象都和我媽處得很好，媽媽雖然也勸過我這樣是不對的，但多年來一直獨自苦撐著公司、盡力守護原生大家和自己小家的我，真的覺得很累了，沒有力氣再去面對，更別談解決問題。
我越來越少回家，每次回家就是和太太大吵一架。有一次，我喝得爛醉，天亮才帶著渾身酒臭，搖搖晃晃地回家。媽媽看我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心疼不已，忍不住和太太叨唸：「妳也管管妳老公，讓他這樣喝不會太誇張嗎？這樣喝多傷身，妳要多關心他啊。」
太太卻冷硬地對媽媽說：「妳自己的兒子，妳都管不動了，妳唸我幹嘛？妳有本事自己管，把責任推給我有什麼用？」
我當下很氣太太這樣對媽媽說話，也因為酒後放大了情緒，於是我衝進房裡，隨手抓了她的衣服丟出門外，對她大吼：「妳走！我家不歡迎不尊重我媽的人。妳走，不要再回來了！」
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回吼道：「你說的那是什麼話？這裡就不是我家嗎？孩子不是我生的嗎？我為你們家辛辛苦苦做牛做馬那麼多年，你有沒有良心！」
那天，我們吵得不可開交，我第一次對她提出離婚。我說：「每天這樣吵，我實在很累了，不如離婚吧，彼此都不用再那麼辛苦了。」
太太淚流滿面地拒絕了我，「你想都別想！我跟著你過了這麼久的苦日子，好不容易公司好轉了，卻要我走？還有為了孩子，我也絕對不會同意離婚。」
我們沒有離成，但我和太太之間，從此有了一條怎樣也無法彌補的深深的裂痕。
＊作者為福智文化編輯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