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年孤寂》中，有兩段話最為有名：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無論走到哪裡，都應該記住，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復存在，就連那最堅韌而又狂亂的愛情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種轉瞬即逝的現實。
愛情究竟是一個過程，還是一種結果，還是一種狀態，還是一種哲學，抑或是一種生活方式，百家之言，不勝枚舉。但我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情故事。而愛情結束之後的孤寂與冥想，則是所有人都要經歷和感知的。但我們以一個愛情小說來看，那麼愛情中的記憶，雖然會逝去，但卻不是用孤寂來償還，而是會不斷在未來的生活中押韻、跌宕和重奏。
女生是在地人，男生是海外華僑。他們的故事，結束在舊照片與占卜的無痕冬日中。
新冠肆虐，因染疫在檢疫所隔離的男生需要藥品，女生收到求助後，山長水遠地送來了。從此，他們二人結下愛情的種子，在河畔，在夜市，在車水馬龍的街道，在蜿蜒的山間，他們牽手而行。
戀愛初期，女生緊緊依偎男友，生怕等待多年的愛情失去。他們共同外遊，共同寫作，共同看演出，共同健身，共同泡茶，共同學習。每當男友不報備行程，女友就會抱怨生氣。男友返國搬家，日日為女友寫詩表達思念，在視訊中為女生朗讀。男友返國探望生病的父親，女友擔憂焦慮，為男友沒有音訊而落淚。再度見面的他們，緊緊相擁。
女生是家中長女，自小吃苦，挑起家庭的重擔，也一直期待在今後獨立的人生中擁有父愛式的愛情。男生是家中獨子，自小被母親嚴厲管束，長年海外留學，奔波遷徙，很期盼母愛式的愛情。女生公主病，男生脾氣躁。相愛後的他們，磕磕碰碰，分分合合，彼此雖知道並不合適，但為了珍惜緣分，一直艱難前行，也見了雙方家長。女友常對男生說，自己過去從未幫別人洗衣做飯，男生是第一個受此待遇之人。曾經歷交通意外並留下心理障礙的男生，為接載女友而考取機車駕照。類似的事很多，雙方都認為自己為對方做了很大改變。
專注於事業的男生是直男，對女友細節的需求總是無意中忽略，女生對此非常不滿，認為男友不注重自己的承諾，也不關心女生的內心，令自己沒有安全感；女生一直希望男友做得不要比自己的前任差，這引起男生強烈反彈。女生抱怨，在男友心中沒有自己的位置；男生指責，在女生的社交媒體上只有舊相片，沒有自己的身影。大家雖溝通改進，但男生覺得女友挑剔，女生覺得男友小題大做，彼此芥蒂最後循小事爭議徹底爆發，大大爭吵，關係走向冷淡。
此後，女生外出工作，與男友聯絡日漸稀少，僅在下班回家駕駛機車時電話聯絡。雙方曾經彼此的互道晚安、睡前視訊，都消失了。男友覺得女友移情別戀，自己成為備胎；女友覺得男友對自己缺乏信賴。這段愛情走到了雙方都沒有安全感的狀態。
雙方在冬日的國外度過了聖誕，為這段緣分作最後努力。他們打算讓彼此更近，因而男友同意女友建議，搬到了女友家附近。女友購買和搬來了自己大量生活用品，經營共同新家。新年到了，看著跨年的煙火，大家彼此祝福。女生希望男友更成熟，帶自己環島；男生希望女友更溫柔，跟隨自己出國發展。
為釐定婚期，女友的朋友為這對戀人進行占卜，認為連續2年都不能結婚，雙方不適合未來有小孩，女生也不適合出國。男友拍案而起，認為這一切是有意串聯；女友覺得男生在自己朋友面前失態而不可饒恕。爭吵衝突中，雙方都將相愛以來的委屈一吐而出。女生覺得男友脾氣差、總將物質付出放在嘴上；男生覺得女友公主病，個性剛硬，不尊重另一半對感情的經營。爭吵後，他們雖一道外出游泳，和友人吃飯，但行走時只是並肩而不再牽手。最終，女生無言離去。男友前往他處生活。
分手之後的沉澱顯然是痛苦和煎熬。男生覺得被欺騙；女生害怕被報復。其實，這些都是庸人自擾。沉澱過程中情緒性的宣洩、憤怒、怨念是必經歷程。口不擇言、意氣用事話語雖逞一時之快，但也讓彼此更加對立和仇視。但一切激昂的心緒，都會隨著新生活的開始、隨著沉澱的完成而煙消雲散。人性本善，戀愛中的痛或許要很多年來療傷，但不再加深彼此的恨則是對昔日之愛的最後體面和包容。
讓愛情結束的，或許是那一張張舊照片，或許是最後的占卜，或許是不可為外人道的原因，或許離去是早已籌劃的方向。但根本上，是對愛的感知不同。尋求父愛式愛情的女生，對愛情的想象是絕對包容、無限照顧以及全方位的理解。這種包容的寬度、廣度和深度與親情中父親對女兒的父愛相媲美。尋求母愛式愛情的男生，則需要的是溫柔、陪伴、理解。這兩種愛情需求者碰撞在一起，愛情往往以悲劇收場。因為雙方都在用自己以為正確的方式去愛對方；因為雙方都覺得在這段關係中不滿足；因為雙方需求的都是一種以愛情為載體、以親情為厚重的更高情感。
舊照片是昔日時光的文本；占卜是未來敘事的預言。但引爆的卻是兩性情感中最不穩固的層面：信賴。外在的傷痕，永遠留駐。緣起緣滅，蘭因絮果。因為真誠相愛過，所以彼此不是仇人，不報復，不攻擊；因為彼此在愛中都傷痕累累，所以無法再成為朋友，如同毛巾變成抹布，就再也變不回毛巾。但不論在一起，還是分開，不再有恨，不再有怨，祝福彼此，才是應該有的善。愛情不會隨風而逝，不會隨著記憶的延展而湮沒。越是絕情和苦痛的分離，越是心中創感之深。生命有限，必有結束之時。回溯人生，但求無悔。珍惜相遇，尊重分別，轉身之時，重新面對人海與天空。更不因愛情的消逝，忘卻昔日友誼的純真。
＊作者為專欄作家、長期從事媒體業及文史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