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繩怎樣鞭打陀螺,
生活就怎樣抽打了妳。
工人邱惠珍啊,
為了養育三個子女,
妳像在鞭笞下
筋疲力竭、卻不能不奮力轉動的陀螺,
身兼數職,
一天工作十三個小時,
不得休息。
演詩一開場,在相當令人動容的音樂聲中,夏曉鵑帶頭扛著做為場上道具的箱子上場;那舉步維艱的動作,像似訴說著邱惠珍「在鞭笞下/筋疲力竭、卻不能不奮力轉動的陀螺」恰如詩行所寫,也多少顯現出耶穌在受難日扛著十字架,朝向受難現場的里程。接下來的誦詩環節中,我們見到作為勞動婦女的石岡媽媽與一心落腳「他鄉如故鄉」的南洋姊妹,以庶民身體的日常美學「變身」為劇場演員的力道,將誦詩與表演做出美與善的連結,有一段詩行如下:
餓著肚子的窮人家的女孩,
披著寒星,翻過山頭,
跋涉到村間小學的泥濘山徑
也絕不曾這樣艱難。
工人邱惠珍啊,
妳沒有料到出門上工前喝下的農藥,
在半途就如刀剜般翻絞著妳的肚腸。
妳驚慌、痛苦,滿面冷汗。
妳不甘心,步履踉蹌。
啊啊!
當妳終於仆倒,
工廠的大門離妳只剩下一公里的路途。
當女性勞動者的悲歌轉化為詩行,在我們眼前現身,並由勞動婦女與南洋姐妹以庶民之身演出時,遠遠超越了專業演員無論如何磨練出來的身體表演。特別是在演繹以上詩行的幾些畫面時,顯得格外動人。因為,那是勞動的身體,在不著痕跡下才得以展現的美學驅動力。
這也讓我想起梁朝偉近日在接受訪談時,說了類似的話:「和侯孝賢拍悲情城市的早年,從侯導啟用的庶民演員學習很多;他們的表演不是專業演員的演技學得來的」。這席話,讓我想起2021年,邀請創團二十周年的「石岡媽媽劇團」來寶藏巖演出「梨花心地」時的一件往事。那年,也是我和資深演員李明哲一起工作「戲中壁」的一年,便邀他來看「梨花心地」。演出結束後,觀眾與演員在山城戶外劇場相聚閒聊。明哲帶著他衷心的笑顏朝我走來,拉著我、要我介紹他和媽媽們認識。
我自然欣然有加,因為是資深演員和作為務農勞動一生的演員相遇,讓人感到溫暖。沒想明哲一遇上在場幾位媽媽演員便說了類似的話:「我一定要和妳們認識,你們的表演讓我感到佩服…。」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秀珣導演與珍珍團長,她們同表欣慰…。這件事始終在我的記憶裡深植,倒也不在於誰向誰學習,而是謙虛地相互看見彼此。因為,表演終將生命歸於原初,以及珍惜這原初的修養。希望有朝一日,明哲會有機會和他心儀的石岡媽媽一起登台,作為一種對等視線的相互凝視與慰藉…。
回到最初的美濃識字班,夏曉鵑有了這樣的回顧。她表示,「經過很多折衝,也發展出很多方法。然後,在識字課堂便以暖身遊戲帶動大家表達,開始討論問題,也可以學中文。」
這是將戲劇與問題意識導引進文化行動的一趟旅程。現在,尋岸的詩行已經陸續在劇場中用身體寫就,等待新的一趟旅程。
祝福「南洋台灣姊妹會」二十周年,逆風中,繼續進步航行。
*作者為詩人、作家、劇場工作者,80年代中期投身報導寫作,參與社會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