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自卑情緒:《秋生回憶》選摘(4)

2023-10-14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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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秋生在《四樓的天堂》中飾演推拿師傅「天意」。(圖/翻攝自FB/四樓的天堂)

黃秋生在《四樓的天堂》中飾演推拿師傅「天意」。(圖/翻攝自FB/四樓的天堂)

一個人身體受傷了,只要咬緊牙關,最終還能站起來;但若然心靈受傷了,如何咬緊牙關?當世上沒有地方再需要自己的時候,人生會好悲慘。很慶幸在低潮時,在台灣找到一個落腳點,令心靈得以治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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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去台灣都是來去匆匆,身邊有人簇擁,住最美的飯店,吃最好的美食,去誠品只能逗留兩個小時,之後要去應酬……所有圍繞著自己的東西都很金碧輝煌。2020 年獨自到台灣工作,反而看到另一番風景。 

一般人覺得我是因為香港沒有工作,所以落難去台灣。最初,這念頭的確一閃而過。有這種感覺很正常,但落難之後有沒有自卑呢?沒有,這是修行。假若我還年輕,或許會因爲失去了前呼後擁而感到不開心;現在經歷多了,已經沒有這樣的情緒。我住民宿,自己照顧自己,反而覺得很貼地,生活本應如此。雖然沒有助手,但台灣朋友把我照顧得很好,我很有福氣。

我只是單獨一個人而已,並不是孤單落寞。人的價值在於本身的修養,不是靠外界吹捧。皇帝就算沒有飯吃,都是一個皇帝;乞兒就算住在皇宮,始終是一個乞兒。我即使在街邊戳魚蛋,內裏的底蘊和豐富的人生經驗,沒有人能拿得走。一個人的聲音再響、拳頭再重,都不及內心強大。 

台灣人不是因為我被香港電影遺棄而幫我一把,他們不是出於可憐,不是這回事;他們是純粹出於欣賞和尊重,我很感激。沒有期望一去到就可以拍電影,或會有很多劇集,我不會這樣天真。我的國語未必百分百講得純正,對當地的流行文化又不盡了解,台語又不懂,很多角色都做不來,只適合演一些由香港過去的台灣人。他們接受我,已經很好。很多人以為我已移民台灣,我已解釋過很多次,我從來沒有離開香港,在台灣只是工作。 

2020 年拍飲食綜藝節目《開著餐車交朋友》,是一個很難得的主持經驗。以往對台灣的認知只是台北,那次除了台北外還去了台中、台南、花蓮和高雄,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和見識了很多新地方,知道哪裏有哪種食材,令我增廣見聞,眼界大開。之後劇集《四樓的天堂》也是一個很好的演出機會,我演一個由香港過去的推拿師,很切合身分。認識了一班好朋友之外還真的學會了推拿,而且手勢不錯。 

這兩年台灣之行正值疫情,每次回來香港都要住防疫酒店,我趁隔離期間練習吉他,現在技術已大大提升。還有彈琴,以前學過一陣子,那時候把琴譜拿出來練習,手指竟然有記憶,現在也彈得有板有眼。

如果我還在香港汲汲營營地拍戲,一定不會有這些體驗。有時候一個人的得益不一定在金錢上,精神上的得益可以更滿足,台灣就是給我很多抽象的得益。 《白日青春》拿到金馬獎更是喜出望外,沒有大公司幫忙拉票,想不到第二輪投票獲得全數一致通過。評審說我的演技不著痕跡,沒有經過雕琢,很感謝他們。 

我看電影時其實非常驚訝,我演的陳白日有好些表情和神態很像媽媽,尤其是她過世之前癱瘓在床那幾年。我不是故意的,拍的時候知道飾演一個老人,故無須修飾外表或做運動練肌肉,皮膚沒有保養,頭髮、眉毛與鬍鬚也不修剪,晚上收工肚子餓,還吃兩個漢堡才睡覺,反正角色又老又肥。可能當時沒有做運動身體差,行動不太靈活,又經常眼濕濕的,看起來像老人家患有白內障。以上種種加起來,反而成了神來之筆,把男主角那種頹廢和狼戾表現了出來。 可能是心理狀態影響,有這樣的感覺自然會有這樣的外表,有這樣的外表自然會有這樣的演出。演戲到某一程度會不自覺地出現這種境界,是生活經驗累積得來。 

今次得獎終於很有印象,很多人來恭喜我,慶功搞了一晚,去了很多 party,做了很多訪問。遺憾是媽媽看不到我拿金馬獎,不能跟她分享喜悅。黃秋生跟陳白日一樣,人生處處留遺憾,這就是真實的人生吧。

*作者為香港演知名演員。本文選自作者新作《秋生回憶》(黃秋生口述,林蕾採訪撰文∕亮光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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