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裡耳語紛紛，謠傳皇帝旺盛的精力來自魔鬼。有人言之鑿鑿地聲稱，某天深夜在皇宮裡看見查士丁尼從王座起身，摘下腦袋，像無頭屍似的遊走在宮廷廊道上。有個朝臣甚至信誓旦旦地說，他見過皇帝的臉極其驚悚地融成「一團模糊的肉塊，看不見眼睛與眉毛」，而後慢慢恢復原狀。
皇帝充沛的體力其實來自他無遠弗屆的企圖心，驅動這份野心的則是他從不掩飾的超大自我。查士丁尼喜歡誇耀自己的成就，經常大言不慚地說，除了他沒有人能完成那些壯舉。這份自信讓他能夠吸納賢才，留在身邊為他所用。他鼓勵那些人大膽行動，深信自己有能力掌控他們。對於這群近臣，狄奧多拉態度比較保留，只要發現任何人包藏禍心，想謀取帝位，她就暗中設法鏟除。
查士丁尼拔擢出身卑微的文盲官吏擔任大臣，這人名叫「卡帕多西亞的約翰」（John the Cappadocian），普洛柯皮烏斯心不甘情不願地認可他是「同時代最具膽識、也最聰明的人」。約翰精簡並優化帝國過度膨脹的官僚體系，增加幾十種新稅制，為查士丁尼的治國大業籌措財源。這些新稅制和反貪腐措施主要鎖定元老階級，元老們群情激憤，尤其不滿約翰不但剝奪他們的財富，甚至藉機自肥。約翰因此得罪眾多權貴，其中也包括狄奧多拉，因為她覺得皇帝在內政上比較偏好約翰的建言。
查士丁尼責成約翰成立十人小組，整理龐雜繁複的羅馬法律。司法制度是羅馬帝國在人類文明上的最偉大成就，只是，到了第六世紀，這些法條已經變成巨無霸大雜燴，充滿矛盾與過時的規定，變成司法機關的絆腳石，進而損害國家威權。查士丁尼不滿地說，國家的法律無比龐雜，「我們的法律可以追溯到羅穆勒斯（Romulus）創建羅馬城的時代，如今已經撲朔迷離，非但法條多如牛毛，也超出人類的理解範圍」。
由於約翰不識字，十人小組的工作都落到法學家垂波尼安（Tribonian）頭上，垂波尼安則是遵循古羅馬法官烏爾比安（Ulpian）的崇高理念：「法律的最高指導原則是，正直地做人，不傷害任何人，給予每個人應得的權益。」
十人小組著手進行，捨棄矛盾與多餘的法條，讓留存下來的內容更趨一致，必要時也訂定新法以免混淆。
狄奧多拉也啟動自己的司法改革，致力改善羅馬婦女的地位：放寬婦女擁有財產的限制；丈夫借貸高額債務，必須取得妻子同意兩次；禁止私刑殺害通姦的妻子；強姦罪最高可處死刑。
五二九年四月八日，十人小組提出《查士丁尼法典》初稿，這是羅馬帝國有史以來第一套條理清晰的完整法典，短短十三個月就完成，效率出奇地高。法典出版時，查士丁尼得意洋洋地說：「過去的帝王也認為法典需要修正，卻沒有人付諸實行，朕在全能上帝的協助下，終於大功告成。」查士丁尼以這種方式推動所有改革措施，強調那是皇帝與全能的神之間的密切合作。
出版後的正式《法典》送到各行省，以提升司法的公平公正。緊接登場的是《法學彙編》（Digest ），這套書將古羅馬法學家的著作融會貫通，成為五十冊備受好評的巨著。之後又針對法學院學生出版一本羅馬法律導讀，名為《法學總論》（Institutes ）。整體來說，皇帝的自吹自擂並不誇張，這確實是登峰造極的功績。
《查士丁尼法典》影響深遠，至今持續不墜。現代歐洲的民法就是以一千五百年前查士丁尼十人小組的工作成果為基礎。美國眾議院北牆以浮雕肖像紀念歷史上對法律有重大貢獻的人物，查士丁尼與垂波尼亞也名列其中，其他還有摩西、漢摩拉比（Hammurabi） 與拿破崙（Napoleon） 。
查士丁尼成功為羅馬法律瘦身後，便著手撲滅帝國境內僅存的異端火苗。他頒布新法杜絕異端邪說與異教信仰，也明令禁止同性戀情，違者將受到拷打、宮刑或處死。猶太人的公民權受到規範；利比亞沙漠的古埃及太陽神阿蒙（Amon）信仰遭禁；尼羅河三角洲的古埃及女神伊西斯（Isis）信仰也受到鎮壓。
查士丁尼也下令關閉柏拉圖親手創立的雅典學院，幾乎像是臨時起意，一聲令下終結上千年的哲學教育與探討。
舊羅馬是廉價公寓、寺廟與浴場組成的擁擠都市，在這麼髒亂的地方，多神崇拜的習俗與慣例不但無法根除，甚至會更形惡化。而博斯普魯斯海峽旁的新羅馬雖然未必整齊劃一，卻是計劃興建，寬敞又有秩序。舊有的屬靈學說與異教信仰都已經消滅根除，東正教也敞開大門迎接信徒，便於將全世界的人納入單一信仰，上帝授命的查士丁尼居中掌控一切。相較於過去的多神信仰時代，查士丁尼主政下的羅馬思想世界更為卓越，卻也更專制。
內政改革大致底定後，查士丁尼把注意力轉向另一個版圖與國力足以凌駕羅馬帝國的強權：波斯帝國的薩珊王朝（Sassanid Persia）。
＊理查・費德勒（Richard Fidler）為澳洲廣播電台「與費德勒對談」節目主持人，貼近受訪者進行深度訪問，在澳洲各地播出。他訪問過國家元首、太空人、作家與科學家，也常挖掘較不為人知的傑出人物的生命故事。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幽靈帝國拜占庭》。（商周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