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俄烏戰爭嚴重影響世界糧食供應，直接導致過去一年多來食品價格大幅上揚。當黑海沿岸最肥沃的農田陷入戰火，先前的「黑海穀物協議」被撕毀，後疫情時代的糧食安全顯然有嚴重危機。
其實早在一百多年前，地緣政治、金融危機就曾直接導致糧食價格波動，本文摘錄自歷史著作《穀物之海：美國小麥如何終結歐洲帝國》其中章節，帶讀者回顧當時場景：
一八七三年，一場劇烈的金融危機的風暴來了，時值李嘉圖悖論成真，在歐洲造成的力道是重中之重。隨著硝化甘油、跨大西洋電報、蘇伊士運河和期貨市場的到來，世界穀物港口的等級重新洗牌，原本的農業邊緣變形扭曲。美國堪薩斯州的麥田，比波蘭的克拉科夫（Cracow）或烏克蘭的赫爾松（Kherson）農場更接近倫敦。商人的借貸市場，這個四百年來相對穩定的平衡輪，跟著世界穀物貿易模式的轉變而失衡。隨著信用紀錄交叉持有，倫敦銀行試圖控制信貸，導致全世界不穩定的銀行倒閉，帶來了金融混亂。而在期貨市場部分取代數百年的商業信貸體系之後，食品生產的金融化起了很大的改變。一種新的「信貸系統」（line system），從期貨市場一路延伸到農民家門口。當這種全新的信用系統高度競爭，而且人們利用該系統購買的穀物重擊白俄羅斯、赫爾松和敖德薩時，帕爾烏斯仍只是個嬰兒。帕爾烏斯對於國際信用紀錄如何導致金融危機的理解，促使他修改馬克斯的理論。他改變馬克斯理論，加入了對全球貿易廊道的更深入理解，以及貿易廊道變便宜後能如何產生大量盈餘，使工人的生活更輕鬆。當他旅行到瑞士和德意志帝國，俄國和德國的祕密警察追捕他的同時，他正在為大眾工人階級讀者撰寫的報紙上，將自身的論點修飾地更臻完善。他的理論為後人奠定基礎，包括羅莎．盧森堡的經濟「世界體系」理論、列寧（Vladimir Lenin）的帝國主義理論，和托洛斯基的「不平衡與綜合發展理論」（Uneven and Combined Development）。帕爾烏斯後來對這一理論的闡述，將指出激進分子可以如何將戰爭轉變為革命。
陡峭的敖德薩階梯（Odessa steps）通向大海，共有一百九十二個台階。今天，就在階梯的東邊，二十一世紀的火車可以直接開到寬闊的輪船港灣。車廂裡的穀物可能運往卡達或利弗諾的一家麵粉工廠，然而也可以輕輕鬆鬆地便運往香港、南非或東京。現今的空間安排效率是驚人。站在敖德薩階梯東邊，就像站在一艘巨大的宇宙飛船後面，而這艘飛船正準備出口數百萬噸的任何東西。當然，對於遊客來說，鐵軌和輪船上方滿是門式起重機的景觀，使得敖德薩不再像過去那麼浪漫。這些建設大多完成於一九九一年之後。敖德薩再次為世界貿易做好了準備。
但是在一八六○年代，俄國的敖德薩穀物港對於攜帶式硝化甘油將如何改變世界穀物的運輸路徑，完全措手不及。七十多年來，帆船一直駛向碼頭，購買俄國、波蘭和烏克蘭的小麥。除了儲存在敖德薩當地的糧食外，聶伯河、聶斯特河和南布格河（Southern Bug Rivers）上的駁船也裝載了數千個「包袋」（puds），也就是等待啟航船隻的三十三磅穀物袋。但是一八六六年以後，航程短的新造「大型貨運蒸汽輪船」卻凸顯出敖德薩是一個尷尬的停泊空間。敖德薩外海波濤洶湧的海水和狹窄的港口，對配備複合發動機、螺旋槳和約兩萬噸容量的蒸汽輪船而言，是很大的挑戰。即使對帆船來說，要進入敖德薩港也有難度。那裡的船長抱怨工人工會、海關官僚機構和敖德薩銀行造成的延誤。駐紮在敖德薩協助船長的英國貿易官員給船長的時間很少，也不太尊重他們。英國領事尤斯達斯．克拉爾．格倫維爾─莫瑞（Eustace Clare Grenville-Murray）曾在一八六九年時抱怨道：「水準較低的船長最常到的港口就是敖德薩。」他繼續說：「六人中有五人是來自希爾茲（Shields）或桑德蘭（Sunderland）沒受過教育的礦工，」最糟糕的是那些「在水手中被稱為海上律師的人，這些人只受一半的教育，特別麻煩。」格倫維爾─莫瑞後來被免職了，但敖德薩的商人證明了船長無論是否了解法律，都面臨著許多困難，包括總督的不經心和港口官員的疏忽。
船長面臨的其他困境，還包括君士坦丁堡的狹窄通道，因為這條通道在戰爭、飢餓或叛亂的情況下，都有可能會被鄂圖曼帝國封鎖。海峽有可能額外課稅或發生文件延誤，不時令商人的作業陷入停頓。由於所有這些因素，到了一八六九年，將一英斗小麥從敖德薩運到歐洲港口的成本，至少是二十五美分。同樣數量的小麥從美國運來則不到二十美分，儘管從敖德薩出發的路線較近、時間更短，而且不用穿越海洋的最深處。一八七○年後，廉價的美國穀物和麵粉逐漸取代俄國的穀物及麵粉，成為歐洲城市工人階級的食物。
正如李嘉圖悖論所預測的，由於來自美國的穀物如此之多，歐洲的地產階級率先倒下。根據柏林一名觀察家所記錄，早在一八七○年，「報紙上就充斥著待售土地的廣告，旁邊並列的則是新公司的公告。」瑞典、德國、英國和愛爾蘭的農用土地價格下跌得更快，在這些國家，邊緣土地種植穀物的占比較重；而法國的農業較多樣化，而且有較優勢的運河。
問題不僅是現存的信貸與現金拮据的農民之間的關係，也在於與銀行的關係。到了一八七二年十一月，一些在首都柏林和維也納的銀行搖搖欲墜。這些銀行面臨著英國在一八六六年時所面臨的同樣問題。金融公司使用匯票為長期債務專案借款，尤其是在首都蓬勃發展的房地產市場。工業和鐵路的發起人，也一直有效率地在貨幣市場上以三個月和六個月的分期方式借款，用於長期的、有時是投機性的專案。在德國和美國，首先倒閉的公司，用二十世紀會計師的話來說，是「借短貸長」的公司。他們的經營方式與一八六六年的奧弗倫─格尼公司非常相似，他們所借款的貨幣市場，是從熱那亞和威尼斯商人時代以來一直用於穀物貿易的貨幣市場。一旦利率上升，他們的帳面餘額就會耗盡。
英格蘭銀行擔心維也納和柏林的銀行不穩定性，在一八七二年十一月、一八七三年六月和一八七三年十一月的三次「震盪」中，將匯票的實際利率提高一倍，從百分之三．五升到百分之七。第一次震盪對敖德薩銀行的衝擊最為嚴重，第二次震盪導致柏林銀行倒閉，第三次震盪導致美國銀行倒閉。要找出特定的原因太難：高利率似乎既是這些經濟大恐慌的原因，也是結果。例如，英格蘭銀行將升息歸咎於維也納和柏林銀行的不穩定，而且他們是根據為違約邊緣的銀行提供貸款所必須承擔的風險，合理化他們的決定。然而，在貨幣市場上借款投入長途貿易的銀行聲稱，突然加息使他們難以安排將貨物運送給買方所需的信貸。又因為他們的貨物卡在出貨港，所以他們無法支付匯票。在這兩種情況下，敖德薩銀行首先爆發了數十起破產案；接著，在一八七三年五月至當年年底，維也納的大部分銀行和柏林三分之一的銀行跟著倒閉；到了那年的十一月，紐約最大的兩家銀行也倒閉了。三年內，美國的商業損失達到六億五千萬美元。
世界各地的破產案，將永遠改變匯票作為國際糧食貿易和銀行間借貸的基石。《經濟學人》的銀行家沃爾特．白芝浩在一八七三年去世前幾天，建議英國財政部發行短期的「國庫券」（Treasury bill）來代替六個月的匯票。製造虛假的「自肥票」票據太容易了，這些票據容許長期借款人增加短期債務，但在利率上升時將會自食惡果。
一八七三年經濟大恐慌開始兩年後，商人查爾斯．馬尼亞克總結了穀物商面臨的問題，以及這些問題如何導致這場危機：「蘇伊士運河，加上蒸汽和海洋電報」使得「所有舊機制」都過時了，他指的是「倉庫、帆船、資金、六個月匯票和英國商人，他們的工作沒了」。帆船倖存了下來，但糧商倉庫和短期匯票確實不再大行其道。一八七三年，英國的破產案例首先集中在這些鄉村商人身上，然後集中在依賴匯票的投機企業中，包括工程和製鐵公司。隨著港口和城市之間食物與食物價格的傳遞發生變化，使用匯票的整個全球商業基礎設施，從根本動搖了。
本文獲授權轉載自麥田出版《穀物之海：美國小麥如何終結歐洲帝國》，未經同意不得轉載。原標題：穀物大危機
責任編輯/周岐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