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蔡英文總統在國慶演說中，突兀的提出「4大韌性」的願景，但是在侃侃而談之間，似乎對「民主韌性」特別輕忽，大約只用了500個字（包括標點符號），簡略的提出「讓民主體制成為全民共識」，「強化資訊透明和錯假訊息辨識」，以及「深化國際合作，跟民主盟友緊密連結」這3點。
在我看來，蔡總統的文膽只是扮演文抄公，抄襲今年7大工業國（G7）聯合發布的 “2022 Resilient Democracies Statement”，而且懶惰到只抄襲引言當中的一句話加上兩個段落的標題，省略了合計達到23項的政策方針或具體措施。
本文將簡略的介紹民主韌性的意義和誕生背景，並針對蔡總統所提示的3點，說明現實中可能面對的部分難題──完整的討論至少需要一本專書的篇幅，從民主的意義和配套機制談起，一直談到各種提升民主韌性的政策或措施！
民主韌性：What & Why?
民主韌性（Democratic Resilience或Resilience of Democracy）泛指民主體制得以持續，不致於大幅或持續走向專制獨裁的程度。這個議題是在10幾年前才開始受到矚目，然後因為全球民主化程度的持續下降而逐漸受到重視。在此之前，學界曾經提出民主鞏固（Democratic Consolidation）這個類似論點，只不過探討對象聚焦在「第三波民主化」當中誕生的幾十個民主新進國。
圖1簡略的提示了民主韌性的基本概念。上半部比照當前主流觀點，從完全獨裁到完全民主，用一個光譜或連續帶區分各種政治體制。當然，不同的學者專家分別有其偏好的分類方式，例如美國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區分為自由、部分自由、和不自由這3大類，而圖1則區分為封閉式獨裁、選舉式獨裁、選舉式民主、和自由的民主這4大類。
圖1下半部則提示了兩種民主韌性。徵兆期韌性（Onset Resilience）是在統治階層初步展現出違反民主的言行時，就立刻被社會各界封殺澆熄，近期台灣的「數位中介服務法」就是一例。重症期韌性（Breakdown Resilience）則是在統治階層嚴重違反民主規範時，因為社會各界的強力抗爭而被迫下台或重回民主路線。
不難想像，這兩種韌性的基本前提都包括三權分立、依法行政、新聞與言論自由、以及具備民主素養的選民等各種民主配套機制，而且都不能是純屬口號、徒具形式的空殼子，必須完全落實到日常的各項公共事務當中，對於法令和其他規範未能顧及的事項，則必須根據民主精神選擇最適當的處理方式。
但這些配套限制了統治階層的權力，也違反了統治階層及其附屬群體的利益，因此在現實中很難完全實現。結果不難推斷，許多國家表面上符合民主規範，實際上或則滯留在選舉式民主或選舉式獨裁的階段，或則藉由各種合法與不合法的言行逐步侵蝕民主的根基。
例如，台灣表面上容許新聞與言論自由，但媒體綠化到不成比例，多數學者專家對綠色執政三緘其口，以免遭致台大政治系教授蘇宏達所經歷的「查水表」，或前國民健康署署長邱淑媞所言的「鋪天蓋地抹黑鞭打10天10夜」。又如，緬甸原本在表面上已經走入選舉式民主階段，但軍方拒絕接受總統節制，結果在「槍桿子出政權」之下，使之成為自由之家年度報告中「過去10年民主退步最嚴重的國家」。
全球民主持續倒退的現實
這個疑慮並非空口白話，自由之家近年對全球民主現況的總評充分反映這點：2019年的全球自由度報告中，副標題是撤退中的民主（Democracy in Retreat），2020年為缺乏領導者的民主掙扎（A Leaderless Struggle for Democracy），2021年是被圍困中的民主（Democracy under Siege），2022年則是威權統治的全球擴張（The Global Expansion of Authoritarian Rule）。
事實上，自由之家早已指出，從2006年開始，全球始終維持著民主倒退的現象，每年自由度分數下降的國家都多於上升的國家，「自由國家」所涵蓋的人口從全球的46%下跌到20.3%。同時，在自由之家納入評鑑的7大項目中，除了亞洲地區在選舉制度和政治參與上有所改善之外，幾乎可說是全面性的倒退。
而其中最刺眼的是，身居全球民主陣營領袖地位的美國，自由度分數卻持續下跌，2022年只獲得83分，在全球210個國家／地區中排名第62，過去10年來合計下降10分，排名全球倒數第30。
包括民主多樣性（V-Dem）研究所在內的其他民主評鑑機構，都獲得和自由之家相似的結論，也就是近年來全球民主化程度確實是在持續退步，迄今尚未出現趨緩甚或翻轉的跡象──V-Dem的2022年報告直言，全球民主現狀已經回歸到1989年！
台灣在自由之家2022年排行中獲得94分，和上一年度相同，同時和德國、冰島等4國並列第17名，優於英、法等民主先進國，更把只有83分的南韓遠遠拋在後面。這個成績讓前總統馬英九所言的「不自由的民主(即圖1當中的選舉式民主)」飽受攻訐，而在查水表這類反民主行為絕大多數都未能公諸於世之下，幾乎沒有人站出來為馬英九辯駁。
但我的親身體驗足以為證──在「個人能否對政治或其他敏感性議題，在沒有監視或報復的恐懼下自由表達個人觀點」這個項目上，自由之家給台灣打了滿分，但我已經被師長教訓了許多次，都是勸我「收斂鋒芒，以免惹禍上身，甚至禍及家人」，而幾年前一位制服警員突然按門鈴宣稱的「查戶口」，則在沒有索驗戶口名簿和身分證之下，讓我擔心了一個多月！
艱難且考驗人性的韌性之路
最後用蔡總統所提的3點來略作解析。如前文所述，第1點是「讓民主體制成為全民共識」，但蔡總統沒有澄清是「哪一種民主體制」，因此淪為強調「要民主，不要專制」，迎合民眾心願但缺乏實質意義的民粹語言。
前總統陳水扁公開用閩南語說出的「我就選上了，不然你是要怎樣」，其實反映了選舉式獨裁的心態，但許多民眾卻認為這是民主體制下的理所當然──也就是「我贏了，這4年就聽我的，4年後再拼一場」。其他如行政體系若非歌功頌德就是噤若寒蟬，媒體和言論平台壓倒性的綠化，御用學者專家橫行無忌等鞏固選舉式獨裁的機制就甭提了。
除了因為民主素養不足，無法辨識出違反民主規範的言行之外，還有許多重要的無形機制可能協助統治階層走向專制獨裁。首先，民選公職人員都只是凡人，很難抗拒權力和利益的誘惑──前者有西方名言「強大的激勵因子」和「強力春藥」為憑，後者有名嘴所爆陳水扁閩南語名言「勢若有，錢就來」為證──我們無法期待選上的都是「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聖賢！
事實上，古文當中有「和光同塵」和「水至清則無魚」等語，承認貪婪在官場中無可取代的地位，西方國家承認並早已傳到台灣的說法則是，「民脂民膏是政府機器的潤滑油」，而實證研究也早已指出，選舉和三權分立這些形式上的民主，根本無法遏止公職人員的濫權與貪汙。
其次，眾所周知「民主政治就是政黨政治」，但黨性偏差（Partisanship Bias）會讓民眾樂於接受所支持政黨的洗腦，並排斥其他資訊和見解。近期學界對新冠病毒相關現象的研究證明這點──美國共和黨的支持者遠比民主黨支持者更相信該病毒是中共研發的生化武器，同時也更相信學界和媒體都刻意誇大病毒的威力，而其目的則是羞辱共和黨籍的總統！
再者，從英國的大憲章開始，民主政治的發展就是以爭取個人權益為基礎，而近期有實驗顯示，用民主程序通過不受歡迎的政策會引發強烈的抗爭，而違反民主程序通過廣受歡迎的政策則會獲得接受。台灣的「太陽花運動」和美國的「國會暴動」都是用暴力反抗民主程序，但台灣社會普遍接受前者，而包括台籍人士在內，支持美國前總統川普的人普遍都接受後者。
接下來，研究證明選民很忙或很懶，對各項施政通常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而且很少在自己偏好的媒體之外搜尋新聞報導與言論，於是在資訊不足下非常容易受到洗腦。近期的鏡電視風波證明這點，雖然引爆這場風波的是一份內部會議錄音檔，但事後有民調顯示，即使事關執政黨是否操縱媒體這種民主大事，還是有將近7成的民眾不知道那份錄音檔的存在！
最後也是對台灣最重要的一點在於，實證研究顯示面對外來威脅之際，自由派人士也會變成保守派，支持犧牲部分人權以確保政經穩定。在中共是台灣的頭號外來威脅之下，意味著台灣的執政黨只要將特定政策與「抗中保台」掛勾，多數選民就不會在意該項政策其實違反了民主規範，這點早在李登輝時代的「戒急用忍」就已經獲得確認，甚至可以回溯到長達數十年的戒嚴令。
民粹語言包裝的反民主
蔡總統所提的其他兩點也都很民粹，而且都涉嫌自打耳光。「強化資訊透明和錯假訊息辨識」是政治正確的宣示，但蔡政府的選擇性揭露和選擇性懲罰卻俯拾皆是，例如衛福部這兩年多引發的爭議，主要都是「資訊不透明」所致，包括高端疫苗疑雲和3+11會議記錄不存在等。
又如，藝人郭彥均那篇「很多孩子都走了」的貼文，甚至勞動行政院長出面譴責，差點讓他被移送法辦，同時也暴露出有民間機構可以公然抓取其網頁歷程記錄，但政府、媒體、學者專家、和人權團體卻視若無睹的民主怪事。
至少，從幾年前無風無浪的通過多項「假新聞法案」，到近期引發爭議的「數位中介服務法草案」，著眼點都在於用重罰壓制言論自由，而不是辨識錯假訊息──我不知道那些文膽怎麼寫得出來，而蔡總統又怎麼有臉皮公開念出來！
第3點是「深化國際合作，跟民主盟友緊密連結」，我只提問一點──在美國爸爸的自由度分數持續下降，已經接近於全球中段班之下，我們的無條件臣服是在提升民主韌性嗎？應該只是俗稱的「站隊」或「抱大腿」吧！
以上，整體而言本文似乎對台灣甚至全球的民主展望非常悲觀，但事實並非如此──我的學習背景讓我相信人類會「天天向上」，而近期有比較完整的跨國研究證明，即使因為金融海嘯這類事件導致暫時性的失望，但長期而言人類對民主的支持與日俱增，而這種支持確實有助於提升民主韌性！
＊作者為大學退休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