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讚國觀點:失控的看門狗─誰來監督周玉蔻?

2022-09-26 06:50

? 人氣

名嘴周玉蔻大炒蔣孝嚴的陳年緋聞,但這個話題和台北市長選舉毫無干係。(陳明仁攝)

名嘴周玉蔻大炒蔣孝嚴的陳年緋聞,但這個話題和台北市長選舉毫無干係。(陳明仁攝)

《辣新聞》節目主持人周玉蔻一向以新聞人(journalist)自居,而非記者(reporter)。從當年的「小蔻子」到目前的「蔻蔻姐」,她也的確以深度調查與犀利話語在新聞界闖出一片天地,頗有個人特色,由初生之犢,搖身一變而為大姐頭,脚跨政治與媒體兩個領域,呼風喚雨,指點江山。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不論報紙、雜誌、廣播、電視或網路,周玉蔻在報導與評論上就算三言兩語,往往咄咄逼人,特別是針對政客或其他公衆人物的舉止。不分政治光譜,大概沒有幾個政客能擋得住她的進擊,筆鋒或口舌過處,他/她們遍體鱗傷,能全身而退,便是萬幸。如此政客不至於萬劫不復,就像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一樣,儘管台灣已經有600多萬人感染,大部分人若非毫無症狀,便是輕症,沒有生命威脅(一萬多人死亡是官方防疫缺失的印記)。

雖然新聞記者的名聲,尤其是資深媒體人的所謂名嘴(他/她們自己心裡有數),在台灣已惡名昭彰(社會亂源之一),周玉蔻也許相去不遠,但不具有新冠肺炎的殺傷力,也很難説十惡不赦。不過,在美國歷史學家William H. McNeill(1917-2016)看來,周玉蔻與新冠肺炎有個共同點,兩者都是一種寄生蟲(parasite),大小而已。

根據McNeill在1976年出版的Plagues and Peoples中的論點(頁5-7),寄生蟲有兩種:微寄生蟲(microparasites)和巨寄生蟲(macroparasites)。肺炎病毒是微寄生蟲,以吞噬人體內的細胞為生,嚴重的,造成死亡;獅子或老虎(還有早期的食人族或帝國主義的殖民强權)則是巨寄生蟲,以獵殺/吞吃其它動物(包括人類,)或掠奪他人所有(如自然資源),維持自己的生存,出手後可以立即致命,或凌遲一生。

周玉蔻當然不會殺人,再伶牙俐齒,也不會咬人一口。作為新聞記者,她的報導手法和內容卻多少留下吃人的嫌疑,就抽象來説,等於變相的寄生於他人的不幸,或自作孽的難看事實。一個最新與最引起争論的例子是,她對台北市長候選人、立法委員蔣萬安父親蔣孝嚴22年前的緋聞,窮追猛打,下手毫不留情,難免讓人覺得「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悲哀,吃人够够(至少蔣萬安嚥不下氣)。

我們不必重複周玉蔻對蔣孝嚴「世紀大騙子」的指控內容,她在自己的電視節目中唱作俱佳,還弄得有點像韓國連續劇追查主角身世的懸疑,別人很難再添油添醋,也犯不著敲邊鼓,共襄盛舉。周玉蔻必須為自己的言論承擔終極責任,她先是自由人,再是新聞人。自由人盡可做自由事,包括糟蹋新聞自由或自己的尊嚴。

20220925-國民黨台北市長參選人蔣萬安(左)出席郭昭巖(右)市議員競選總部成立大會。(蔡親傑攝)
國民黨台北市長參選人蔣萬安(左)競選,他的爸爸蔣孝嚴陳年舊事却成為周玉蔻的八卦子彈。(蔡親傑攝)

在美國新聞專業裏,journalist被公認是看門狗(watchdog,台灣也承襲概念),替人民看守門户,監督政府施政與財税運用,reporter不過是採訪和報導事實的媒體工作人員,屬於journalist的一個分類。在個人傳播科技與網路平台盛行的當代台灣,一個簡單的分野是,人人可以是記者,從而胡説八道,但並非人人都堪稱是新聞人,肩負某種對抗强權與撥亂反正的社會使命。

周玉蔻自詡是新聞人,動輒以「第四權」一分子的地位,堅持新聞自由,不容他人挑戰,有時甚至一意孤行,公親變成事主,自己成為新聞話題和評論的焦點,飛象過河,猶不知越位的荒唐。事隔多年,在相當程度上,「剿蔣」,是新瓶裝舊酒,看起來不在追究真相(其實也無關痛癢),而在吸引更多的眼球(節目收視率),連帶的阻擋蔣萬安的當選(他只是附帶損害)。

雖然難説跟2022年11月26日的台北市長選舉無關(蔣萬安畢竟是候選人),周玉蔻翻炒的歷史公案根本沒有任何現實意義。一,這是蔣孝嚴陳年的個人麻煩,他已付出實質(退出政壇)與象徵(醜聞千古留名)代價;二,蔣孝嚴到底該姓章、姓蔣或姓郭,並非社會問題(借用柯文哲的狂言,「管他去死」)。三,父親劈腿,蔣萬安該當何罪(難道天下沒有不是的子女)?四,緋聞女主角不管姓王或姓張,又如何?

不幸的是,周玉蔻一再聲稱還原歷失真相,一如失控的看門狗,緊咬著話題不放。既然是看門狗,一個立即的難題是,誰來監督周玉蔻?在美國,Who watches the watchdog?(或類似的Who watches the watchers?),一直是争論不休的話題,因為受到美國憲法的明確保護(國會不得立法限制新聞自由),從來沒有定論,恐怕也不會一槌定音。

放在台灣的情境下,誰來看管周玉蔻,可以從幾個層面來探討:個人、群體和機構。那些認為周玉蔻是綠營側翼,要求民進黨政府出面看管她的個人與團體,除了飲鴆止渴外,簡直不知好歹。政府從來不是解決新聞自由被濫用的工具,而是新聞自由不彰的結構障礙(國家機器無所不在)。周玉蔻再如何無理取鬧,也輪不到政府出面打壓。如果强悍的看門狗都被政府封殺,其他唯唯諾諾的哈巴狗遲早要遭殃(這些狗還不少,滿街亂跑)。

在個人層面,可以有效看管周玉蔻的,當然是她自己,也就是自律或自我節制。我們有十足理由要求她善用手上的各種媒體,特別是《辣新聞》。節目固然是她主持的,周玉蔻應該很清楚,不管有線或無線,電視頻道終究是社會公器(大抵是公共財,因為佔用了公共空間),它的使用不以個人意志為依歸,尤其是涉及公共事務的争辯。

蔣孝嚴身世和緋聞女主角的定奪或許會引人入勝,但頂多是掀開個人瘡疤(蔣經國、章亞若和蔣孝嚴的私人操守),談不上攸關人民日常生活的大事。2022年的九合一大選有太多的公共議題可以追根究柢(例如,新竹與桃園球場弊端),周玉蔻大可興師問罪,不必降格以求,在個人醜聞上,非置對方於死地不罷休。周玉蔻不妨仔細思考,他、她或他在私領域弄縐一池春水,又甘卿底事,更何况一般人民?

20220808-前立委郭正亮。(截圖自《亮點交鋒》)
周玉蔻流彈四射,連前立委郭正亮都被波及。(截圖自《亮點交鋒》)

人都有盲點,更有自我,如果周玉蔻無法自律,或者難以自我要求,他律,便無可避免。可是,他律由誰來操作?到9月23日止,在不同場域,一些有頭有臉的人(黄光芹、黄國昌、王鴻薇、郭正亮、吳子嘉、陳鳳馨、連勝文和李明依)或多或少,都對周玉蔻提出不同程度的批判,黄國昌的「下流」話語和連勝文的「大嬸」稱呼,大概是最刺耳的價值判斷。

看門狗居然被其它看門狗給咬了,豈止孰可忍孰不可忍,周玉蔻顯然怒不可遏, 9月24日在臉書上奚落/羞辱他/她們(黄光芹倒是例外)。在硬碰硬的局面下,他律難免帶來風險,事後周玉蔻的反擊力道更大,他/她們可能各個灰頭土臉。最難堪的應是郭正亮(中國文化大學副教授),周玉蔻直指中共握有他深圳「召妓的錄影帶」,一付「要你斯文掃地」的狠勁。

在新聞倫理上,自律既然難求(有多少看門狗做得到?),群體的他律又經不起周玉蔻的話語襲擊,剩下的便是機構的紀律規範了。遺憾的是,台灣的新聞評議會徒具虛名,早已產生不了任何實際效用。即使在美國,新聞評議會也蕩然無存,最老的Minnesota News Council於2011年關閉,最後一個Washington News Council則在2014年停止運作 。

獨立的評議機構不可得,退而求其次,恐怕也枉然。即使《辣新聞》冠有新聞兩字,本質是政論平台,意見多於事實(名嘴充其量重複別人説過的事實,再加點評語)。由於社會化作用或物以類聚的結果,我們很難期望周玉蔻邀請的名嘴們在節目上跟她唱反調,不搖旗吶喊,便算是進退有節了(否則下次就不找你/妳)。

在某種意義上,一方面,他/她們直接寄生於周玉蔻的《辣新聞》(每天的通告費不免是定期的額外收入),何樂不為。另一方面,他/她們間接助長周玉蔻寄生於一個有恃無恐的環境(開頭的獨白誰與争鋒),如入無人之地。説穿了,他/她們全是McNeill筆下的巨寄生蟲,只差沒有吃人嗜血。

第四權是一種人民特許的權力,絕非逆我者殺無赦的執照。不論是想像或真實,仗恃著巨大身型,一旦新聞人唯我獨尊,目中無人,看門狗的角色就變了調,不再值得尊重和捍衛,公民社會群起而攻,不光是責任,也是義務。

*作者為美國明尼蘇達大學雙城校區名譽教授。

喜歡這篇文章嗎?

張讚國喝杯咖啡,

告訴我這篇文章寫得真棒!

來自贊助者的話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