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兆光專文:跟著余先生,發現學術史的「暗碼」

2022-09-11 07:00

? 人氣

從日記、書信、詩詞洞見學術史

我記得余先生講過一句話,這句話我記的很清楚,他不僅是講過而且也寫下來過,他說:「哪個背後無人說,哪個人後不說人?可是只要心存忠厚對人寬容……」 坦率地說,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余先生對什麼人───無論是前輩或是後輩───講刻薄、過分的話,他總是非常寬容的。我聽他講了非常多,包括中國的錢鍾書、王元化、李澤厚、李慎之、周一良、李學勤,美國的何炳棣、張光直、還包括劉子健,也包括我們這一輩學人,都很少聽到余先生講過刻薄的話,最多講一句:「不相干、不相干。」這是他的口頭禪。特別是對年輕的一代,就像我,以及比我更年輕的一代,他幾乎是(給出)最大的包容。就連我們看不慣的一些人,余先生都會非常正面、親切地去鼓勵,而絕不說不是的話。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談論學界的人,其實是學術史的一部分。最讓我感覺到驚詫和佩服的,就是余先生的博聞強記。大家知道《公羊》三世說裡面有「所見、所聞、所見聞」,在這一點上,我從來沒見過第二個像余先生這麼博聞強記的人。他非常喜歡看學人日記、書信和詩詞,以及各種年譜、傳記;為什麼我們特別談得來,就是因為都有看這些東西的愛好。余先生可以在這些細碎的文字裡面,觀察思想史的大問題、大背景、大趨勢。這也是我在余先生的客廳裡聊得最多的話題。

20220819-金毓黻《靜晤室日記》(取自思想空間網站)
20220819-金毓黻《靜晤室日記》(取自思想空間網站)

記得有一次,大概是2014年,我在哈佛訪問,去余先生家裡面去看他。我那時候在看金毓黻《靜晤室日記》,自己覺得很有感受,就跟余先生提起了一個特別有興趣的問題,就是金毓黻對於日本人稻葉君山的滿州史研究,其實有著非常多的緊張和評論。我總覺得這實際上是當時(「九一八」之後),中國和日本兩國學者在滿州史研究上的一種學術競爭。所以我也聯想到傅斯年的《東北史綱》,也提起繆鳳林對《東北史綱》激烈的批評。我覺得這是學術史上一個很重要的,涉及學術競爭、民族主義的大問題。跟余先生談起這個事情,真的沒想到,余先生提頭知尾,反倒來跟我講了很多「九一八」之後學術界的各種動向,顯然他比我看的多得多,知道的也多得多。

余先生看這些日記、書信、詩詞不是為了看八卦,而是為了從裡面看學術史和思想史,洞察過去人的心理和感情,他有很多論述都是從這來的。大家都知道,比如看《胡適日記》、《吳宓日記》、《顧頡剛日記》、《夏鼐日記》、《陳克文日記》,讀陳垣的書信、夏承燾的日記、讀陳寅恪的詩、汪精衛的詩……他常常跟我互相聊閱讀的內容。我當然也看過,但是我能從余先生那裡感覺到,同樣讀這些東西,是有兩種境界:有的人看得雞零狗碎,挑出一些八卦、找出一些軼聞,顯示自己能網羅掌故,這就是以前人所說的「掌故之學」,餖飣而且瑣碎。可是余先生不一樣,他心中有大的歷史判斷,總是能把這些東西放在思想和學術的大脈絡裡面,發現他自己所說的「暗碼」。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