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蘭觀點:我在齋浦兒欠了一筆債

2018-05-12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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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大叔和精大叔店裡,讓人愛不釋手的飾品。(作者提供)

憨大叔和精大叔店裡,讓人愛不釋手的飾品。(作者提供)

身為採購商,經常往來印度,經常和印度各式商人打交道,印度的繽紛色彩十分迷人,對於原本就熱愛民族風商品的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所以,只要看到愛不釋手的商品,我向來只買「滿意價」、不知「行情價」,也因此,即使是個往來印度多年的老生,卻還是經常在印度當冤大頭。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我至今難忘在粉紅城市-齋浦兒的一位憨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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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春天的齋浦兒之旅,我被旅館旁邊一間玻璃廚窗上掛滿琳瑯滿目銀飾的店家給吸引住了,於是,在那趟採購之旅裡,我幾乎天天都去那個店家報到。

老闆是一位頭型幾乎西瓜圓、身材短壯的大叔,臉上總是掛著憨厚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他做生意的方式,是個「姜太公釣魚」,並不積極推銷,與許多纏著人不放的小販與店家截然不同,因此,我暗自給他取了一個暱稱-憨大叔。

雖然我天天到憨大叔店裡報到,但是,除了第一天銀貨兩訖地先買了一些耳環、項鍊外,卻再無所獲;因為,才離開憨大叔的店,走進與憨大叔只有一牆之隔的另外一個店家,赫然發現,裡面賣的東西,幾乎與憨大叔雷同。

那個店家的老闆,身形削瘦,頭型尖銳,語調急促而果斷,精幹、俐落、市儈,完全就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模樣,相較於憨大叔,他也就成了我自己暗稱的精大叔。

當精大叔看到我手上從憨大叔店裡買的商品後,立刻拿出一模一樣的東西展示,並且,報給我將近低於一半的價格。

圖一:憨大叔近照。(作者提供)
憨大叔近照。(作者提供)

知道自己當了冤大頭時,我雖然沒有回去要求憨大叔退差價,但在精大叔的店裡大採購完之後,還是忍不住攜著精大叔賣給我的商品,拿去給憨大叔看,並挖苦他:「你賣我太貴了。」

憨大叔也不覺得尷尬,只是繼續他的憨笑,說著:「妳明天來,我給妳看新的東西。」

從第二天起,雖然我還是天天去憨大叔店裡報到,而他也的確每天搬出不同的寶貝來,但,我幾乎再沒買過他的東西,因為,精大叔說:「只要他有的東西,妳都來找我,我給妳更便宜的價格。」就這樣,精大叔做了我不少生意,就連原本只有憨大叔有的商品,精大叔也都立即在隔天變出來。

本來,我覺得這樣對待憨大叔,實在於心不忍,所以,後來還是給憨大叔下了一批訂單,那是精大叔店裡還沒有見到的,而憨大叔也答應在我離開齋浦兒前給我。

沒想到,等了幾天,轉眼來到即將離開齋浦兒的前一天了,當我從外面回到旅館、休息一陣後,來到憨大叔店裡要取貨,他卻關起大門、不見人,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卻是兩手空空!我心下大急,指著憨大叔笑罵:「騙子!騙子!你真是個大騙子!」然後,便跑去找精大叔求救了。

果然,精大叔不知何時,已經變出一批一模一樣的商品,任我挑選。

心滿意足離開精大叔的店之後,我又回到憨大叔的店裡,我也不說話,只是把我從精大叔店裡斬獲的「戰利品」,舉到憨大叔眼前,心裡想著:「你看,你又失去一筆生意了。」然後,繼續相信人性地等著看憨大叔承諾要給我看的新寶貝。

但見,失去一筆生意竟也不難過的憨大叔,很快從後台拿出兩大袋美麗得不得了的首飾,在櫃台前展示給我看,我像韋小寶抄家沒見過稀世珍寶似地,睜著驚奇的眼睛,不說話,只是開心地陪著憨大叔掏出一件又一件的天然礦石首飾。

「妳為什麼只是笑,要不就是點頭,要不就是搖頭,都不說話。」

打了那麼幾天交道後,憨大叔突然迸出這句話,一邊說,還一邊學著應該是他眼中的我的動作。

「哈哈哈哈........」

乍聽到憨大叔口中形容的我自己,我忍俊不住,仰天乾笑。

然後,不知能解釋什麼的我,繼續只是靜靜地站在玻璃櫃檯前,賞看憨大叔展示的寶貝,每一件都好漂亮,每一件都好想帶回家。

「妳買吧。這些全都是為妳準備的。」

我為憨大叔的誠意感到開心,前幾天的確是沒看到這些貨色,只是,開玩笑,別小看那兩袋A4大小、塑膠袋包裝的項鍊、耳環......,飾品這種東西,體積不大,價格可不小,真要買個心滿意足,沒有一、二十萬現金,哪能買得開心,我不過是個小小零售商,下不了這重本,憨大叔太看得起我了。

「錢用完了。」

抱著只能純欣賞的遺憾,即使心底也是掙扎,但,我還是拿沒現金當藉口,婉拒憨大叔,也防堵自己刷卡購物的衝動。

屬於這個城市的預算,早已超支,喜歡的東西太多,但無論如何,也搬不完整個印度。

「錢用完了?沒關係,妳下次來再給我就好。」

憨大叔,您開玩笑吧。

我知道憨大叔已經知道我是個採購商,我也知道憨大叔一直是認真要跟我做生意的,但,我依舊只是笑應,沒語,沒當真。

「妳帶一些回去,好賣,妳跟我說,我快遞去韓國,妳再寄錢給我。」

大叔一臉憨厚,不像在開玩笑;只是,不知他為什麼一直講著韓國、韓國?難道,來印度採購不過幾日,我已經圓成韓國臉了?

一邊聽著憨大叔的慫恿,一邊我的心裡早已開始交戰。

買?

不買。

買?

不買。

終於,還是下定決心不買。

「漂亮嘿,錢沒嘿。」我用印地語說著。

嘿;印度語,「有」的意思。(當時也很佩服自己說印度語還能押韻。)

「沒問題,不用錢,妳下次來再給我就好,真的,妳帶一些回去,好賣,妳跟我說,我快遞去韓國...........」大叔繼續重覆他自有一番韓國想像地,真心希望可以和我分享那批漂亮的首飾。

「真的?真的不用給你錢?」我還是不相信。

「真的。」

大叔真的一臉憨厚,真的不像在開玩笑。

這麼好康?

轉著眼珠子,我心裡想:憨大叔,你人太好了,我可是不會客氣的哦。

一邊開始隨意挑著各式不同耳環,一邊我還是不可置信地問:「真的?真的不用給你錢?」

圖二:憨大叔讓作者賒帳,帶回台灣的飾品。(作者提供)
憨大叔讓作者賒帳,帶回台灣的飾品。(作者提供)

「真的。」大叔繼續憨厚地笑著回我。

「好,你真是好人,下次我來,一定還你錢,如果我不來,我叫我老公給你。」

我當真不客氣地讓憨大叔把我已經挑好的整落耳環都打包起來了。

「好賣,妳跟我說,我快遞去韓國...........」憨大叔一逕說著

往來印度多年,總是聽著被敲竹槓、被當冤大頭的故事,從沒遇過這種事:不用給錢。

我懷著自己也許根本不會再來、也許就打大叔這麼一次秋風的壞胚,我在心裡想著:「憨大叔,你都是這麼作生意的?難怪你的生意都被隔壁大兄給搶走了。」然後,我一點愧疚都沒有地,就這樣離開。

臨走到門口時,我才終於忍不住回頭向憨大叔澄清:「我不是韓國人。」

憨大叔抬望頭,一逕地也還是笑,眼神疑惑,但我沒給他機會問。

「Bye~~~」像個被寵壞的小孩,我理所當然地,雀躍地,就這樣離開齋浦兒,離開印度。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憨大叔和精大叔竟是兄弟!那個一牆之隔的兩爿小店面,原本是同一個店家,因為兄弟不和,所以用一塊木板隔起,分為兩家,精大叔是哥哥,而憨大叔是弟弟。

我恍然大悟!難怪他們的東西都是如此雷同,難怪精大叔總能拿到憨大叔的東西,原來,他們的供應商根本相同;然後,也難怪憨大叔總能笑看自己的生意總被隔壁的精大叔搶走,哥哥欺負弟弟,弟弟只能搔頭傻笑,這憨大叔果真是個憨弟弟啊!

我啞然失笑,這才明白自己是怎麼走在一個兄弟鬩牆的故事裡;於是,忍不住寫下精大叔與憨大叔的故事。

後記:筆者的外子直到一年半以後,才找到了憨大叔,幫我還掉那筆錢,而在那之後,整整將近三年,我再沒去齋浦兒,後來從外子的手機中看到憨大叔的照片,許久不見,他的鬍渣已經半白,老去不少。

*作者為國立師範大學歷史系學士,台灣藝術大學圖文所碩士,曾任國中教師,穆斯林作家。著有著有《愛在巴基斯坦蔓延》、《旁遮普散記》、《我不愛印度?》、《浪漫遊印度-愛上印度的22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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