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111）年高中畢業的學生本是《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課程綱要》（所謂「一〇八課綱」）的「試驗品」。但萬萬想不到：教育部、大學入學考試中心（大考中心）與大學招生委員會聯合會（招聯會）三方竟然不約而同的，針對他們又推出各種進一步的變革措施。如果說過去多屆學生曾充當教育改革的「白老鼠」，這屆學生則可說是慘遭多方蹂躪的「可憐蟲」。
可憐在哪裡？可憐在施加蹂躪的主子各行其「是」，彼此並不協調。就好像有好幾個樂團在同臺演奏不同作曲家的樂曲，各有風格與節奏，亂成一團！於是，學生可憐，家長茫然，中學與大學教師窮於應付，學校行政部門壓力沉重。另方面，應運而生的各類補習班則大行其道。
姑且不論「一〇八課綱」本身的是非（可參考【點教育】專欄2019年9月2日刊出的〈假名「素養」，其實雲裳〉），它總是教學面的變革，與大學入學的設計根本無關。然而教育部卻在推出標榜「以『核心素養』作為課程發展之主軸」的「一〇八課綱」的同時，推行與大學入學掛鉤的「學習歷程檔案」——要求學生必須每學期及時上傳「學習歷程檔案」，更要求大學端在入學考量時必須列入評分（占比至少20%）。大考中心相應在「學科能力測驗」推出冗長的「素養導向命題」來考驗學生的「速讀」及「猜選」能力，又以「題型混合的試卷」來考驗學生的「應答」本領。招聯會不遑多讓，更將行之多年的「指定科目考試」改為「分科測驗」，閹割原有的國文、英文及數學乙考科。
何以至此？其實不難理解。因為推動「一〇八課綱」的團隊是國家教育研究院（國教院）所依賴的一群教育學者；推動「學習歷程檔案」的是教育部委請的另一群專家；大考中心出題的，是每年所委請的不同各學科專家群；而招聯會的決策則又關乎教育部及家長團體的互動。無論說得多麼好聽，以上各類人士是彼此獨立運作的。舉例而言：大考中心相關人員既無緣參與「一〇八課綱」的制訂，國家教育研究院相關人員亦很難過問大考中心的出題方式。
查「一〇八課綱」揭櫫的「核心素養」強調「學習不宜以學科知識及技能為限，而應關注學習與生活的結合，透過實踐力行而彰顯學習者的全人發展。」其中包括「三大面向」及其下的「九大項目」。三大面向分別是「自主行動」、「溝通互動」、「社會參與」；九大項目分別是「身心素質與自我精進」、「系統思考與解決問題」、「規劃執行與創新應變」、「符號運用與溝通表達」、「科技資訊與媒體素養」、「藝術涵養與美感素養」、「道德實踐與公民意識」、「人際關係與團隊合作」、「多元文化與國際理解」。前述幾項入學方式的變動其實與「核心素養」相扞格，略說如下。
首先，在【點教育】專欄2019年10月7日刊出的〈這樣的「學習歷程檔案」真實嗎？〉一文中就明白指出：學生的「學習歷程檔案」本是美事一樁，但若該檔案是為大學申請入學而非自我提升用，就不一定真實。君不見歷來和學生升學有關的各種證明充斥著「過度包裝」或「虛偽不實」？例如該由學生承擔的公共服務，實際是由無權勢地位的家長代做或由有權勢地位的家長直接核章；擔任幹部或學業排名等資料更由學校直接做假；而報告或「小論文」則係家長或委由外包人員代筆等。可以這麼說：教育部的這一政策根本就違背了「一〇八課綱」所揭櫫的基本理念「學生是自發主動的學習者」。
更糟的是，教育部規定「課程學習成果」（包括修課記錄及學分數之課程作業、作品及其他學習成果。）「須經任課教師於系統進行認證，僅認證成果為相關修課之產出，但不會進行評分與評論。」表面上這是希望學生展現自己的成就，但課程學習成果不是學生與教師的共同成就嗎？這項規定不僅違背「自主行動」這一面向的核心素養，甚至等於「命令」教師完全放棄其專業，悖離了教育的本質！那還需要教師嗎？教育部難道要求「教育不」？有高中教師就評論：高中學習歷程檔案是大學教授們幻想出來的東西；「你們愛看，就自己去看。」
其次要指出，大考中心所謂的「素養導向命題」與「一〇八課綱」所強調的「核心素養」，除了其中都有「素養」兩字外，關係甚少！所謂「素養導向命題」，說穿了，其實不過是重視快速閱讀的「情境題」。要考生在有限的時間裡透過倉促的閱讀後進入情境去作答，無論用多麼牽強附會的說辭，頂多與前述九大項目的「系統思考與解決問題」及「符號運用與溝通表達」扯上關係。但又真的能考察出「實踐力行」的素養嗎？
而藉「素養」之名，「情境題」逐漸偏離「學科能力測驗」注重「學科能力」的本旨，亦是非常可能的發展；其後果將使學生重生活而輕忽義理，追囫圇而罔顧咀嚼，最終導致《禮記‧學記》所寫「雜施而不孫，則壞亂而不修」的田地。再說，所謂「情境」，又是誰的情境？其設定往往取決於出題教授個人的經驗與愛好，將這樣的情境強加予每一位考生，合適嗎？使考生快速閱讀冗長的題目，到底是在考國文能力，還是在考專科的能力？
最後要嚴正控訴：招聯會貿然決定在「分科測驗」裡取消國文、英文與數學乙三項考科，不管所依憑的是何種牽強的理由，其所造成的「學科能力測驗一試定終身」與「忽視國文、英文及數學三基本科目」的兩項後果極為嚴重！他們自以為是的避重就輕、因陋就簡，必將削弱學生的學習能力，戕害的是下一代的素養！
在此再度呼應李家同教授的三問：經如此大學入學方式的改變，學生的程度會提高嗎？學生的負擔會減輕嗎？學校會選到更好的學生嗎？其實我們還應該提出進一步的三問：補習班的數目會減少嗎？利富害貧的情況會有改善嗎？能使每一個「國民……個體與群體的生活和生命更為美好」嗎？
高級中學的教育既屬於「國民基本教育」裡的一環，就應該把握「本立而道生」的基本原則，重視基本功的培養。手指長在手掌上才有掌握的能力，空有手指而無手掌是用處不大的；同樣道理，學生打得好基礎，才可望進一步「適性揚才」。不此之圖，作興搞新花樣，必將得不償失！
我們的教育當局強調要培養學生「解決問題的能力」，他們自己解決問題的能力究竟如此低劣！能不擲筆三嘆？
＊作者為諄筆群主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