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手黨的發源地哥爾福海堡,找到工作機會:《再見,烏斯曼》選摘(2)

2022-04-07 05:10

? 人氣

溫暖的義大利南方盛產橄欖,有大量非洲、西亞的移民或難民會到橄欖園工作換取家庭溫飽。(取自網路公開資源)

溫暖的義大利南方盛產橄欖,有大量非洲、西亞的移民或難民會到橄欖園工作換取家庭溫飽。(取自網路公開資源)

《再見,烏斯曼》詳實生動地講述了抵達義大利的非洲人面臨何等命運--他們如何生活、如何工作,以及最重要的是,如何抵抗。正如約翰.史坦貝克(John Steinbeck)在1930年代末與貧困的採摘工人一起往西穿越塵爆區後,將自己發給《舊金山新聞》(San Francisco News)的快電轉化為引人入勝的大作《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白曉紅也汲取自己在第一線與非洲移工相處的生活經驗,勾勒出她筆下這些義大利「必要棄兒」令人痛苦的生活全貌。─倫敦種族關係智庫機構(Institute of Race Relations)主任莉茲.費克特(Liz Fekete)

聖吉踏上無數甘比亞人曾走過的尋找工作之旅,先後在馬利、布吉納法索等國的街上賣煎餅賺錢,但賺得的錢到頭來全拿去支付前往下一個國家的旅費。最後,他決定前往傳聞中工作機會多的利比亞,不過才抵達尼日中部最大城阿加岱(Agadez),也就是前往利比亞的連接點,噩夢就接踵而來。聖吉和其他同行旅人遭綁架到一處住宅群,身分文件及隨身財物通通遭到扣押。他們不曉得接下來命運如何,聖吉整趟旅程下來第一次感覺性命有危險。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綁架者持槍威脅他交出身上現金,他萬念俱灰,心想自己已走至生命盡頭,因此抬頭看向對方回說:「我身上沒錢,我家人也沒錢。我只是個窮光蛋。在你開槍之前,拜託讓我禱告一下吧。」綁架者聽了這番話,決定留他下來跟其他人一起做苦工。

一天,有人受不了遭到監禁,大聲喧嘩起來。全副武裝的警衛聽到吵鬧,立刻進來喝問:「是誰在吵?」那個吵鬧者竟然指向因長雷鬼辮而格外顯眼的聖吉說:「是他!」警衛把聖吉帶到一個房間,出乎意料的是,對方只是一邊拿木頭猛打牆壁,一邊要他假裝遭到毒打。聖吉如實照辦,發揮了殺雞儆猴的效果。隔天,同一位警衛再次出現,這次拿槍將聖吉帶了出去。大家都認為他即將遭到槍決,驚駭又困惑的聖吉也以為自己死定了,不過警衛只是將他帶到一處建築工地做工。「你看來體格不錯。」警衛說。聖吉因此開始在工地做事,享受了一陣子的溫飽。隨著時間推移,他發現這一片混亂且虐待成性的地方毫無規則可言,他是死是活全由上頭的人決定。

逃出一國又一國 逃不出歧視與差別待遇

因此聖吉偷偷計畫逃跑。一天晚上,他和一名結交成朋友的馬利人試圖逃跑。因為途中得翻越一道圍欄,馬利人先用肩膀助聖吉一把,當聖吉反過來從另一頭伸手拉著對方到圍欄上方時,一名發現事態不對的警衛直接開槍射殺那名馬利人。聖吉連忙逃入附近有樹木散布的沙丘地區,在黑暗中躲了好幾個小時,周遭只聽得見警衛從遠處開槍的聲音,以及他自己的心跳。

他是少數順利逃走的人。那群綁架者後來拿著扣押證件上的大頭照在城裡四處尋找。聖吉雖然剪掉惹人注意的雷鬼辮,但左臉頰上的小塊胎記卻難以遮掩。隔天,綁架者在街上發現了他,隨即將證件舉到與他的臉齊高,並注意到那快塊胎記。「這就是你吧!」他們質問。

「不,不是我,」聖吉邊說邊指著胎記。「這只是刺青啦。」他就這麼順利脫身。

利比亞正等候他的到來,但那裡只有更多噩夢。聖吉從甘比亞出發,一路花了大約一萬歐元,才跨越多個國家,抵達利比亞。在利比亞,他鎮日害怕恐懼,不曉得自己能否活著看到隔天的太陽,當地匪徒甚至搶走小時候母親給他的金耳環。「那些傢伙不是真的穆斯林。」聖吉後來跟朋友如此敘述利比亞。他總算逃離利比亞並坐上船隻前往歐洲時,已經做好前方一樣會危險重重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他如今對性命時時受到威脅已習以為常,不再感到害怕。

當時載著他橫跨地中海的充氣船艇塞了太多人,夾板船底沒多久就出現裂痕,船隻僅能勉強浮於海面,大家擔心最糟情況就要發生,直到遠方出現另一艘船才鬆了口氣。但新的問題是,他們才出海不久,有些人擔心要是發出信號,反而會被遣返回利比亞。船上的人分成兩派,各執一詞。可是船就要沉了,此時非有決斷不可。恰巧坐在充氣點的聖吉便告訴大家,要是他們拒絕發出求救信號,他就要把氣通通放光。幸運的是,他們發出信號後即獲救,順利被送往義大利。一天後,大家在西西里島東南部的敘拉古(Syracuse)上岸,聖吉和一部分的人被送到緊急收容營待了一個月。

義大利新聯合政府允許掛著挪威國旗的難民救援船「海洋維京號」載的移民移轉到海岸警察隊的船上,接著載著難民的船停靠在南部蘭佩杜薩島(AP)
地中海時不時會有移民或難民乘船從非洲航向歐洲,圖為承載難民的救援船「海洋維京號」,預計停泊在義大利南部蘭佩杜薩島載。(資料照,美聯社)

聖吉感謝神讓他順利抵達敘拉古。在他看來,這座歷史長達2700年的古城相當親切,各種古老建築、露天劇場和悠閒氛圍都讓他著迷不已。那個月,他時不時就會在城裡散步,跟每個遇到的人聊天,彷彿在進行某種心理療程,彷彿他的人生再次重回正軌。聖吉有次在市場購買食物,結果現金沒帶夠,竟然有當地女子上前幫他付款。10歐元。他永遠忘不了這個數字,忘不了竟有好心的陌生人願意向他伸出援手。他們事後見面聊了幾次天,原來那女子跟很多敘拉古的年輕人一樣曾出外工作。事實上,年輕的義大利人也會到倫敦或其他西歐城市尋找更好的工作機會。

過了一陣子,聖吉聽說有些人被轉送到專收未成年者的收容營,他擔心骨架較小、外表幼齒的自己會遭到誤認,因而失去可以工作的資格。為了防止此事發生,他跟當局謊稱自己1990年出生,比實際年齡多了5歲。沒多久,當局把他送往西西里島另一端的特拉帕尼省,入住卡斯特維特拉諾(Castelvetrano)的收容所。這個市鎮不大,給人死氣沉沉的感覺,除了市郊一帶有橄欖和葡萄園,其他地方並沒有太多活動。住入收容所的多數非洲人都在橄欖和葡萄園裡做工,他們告訴聖吉有個叫「坎波貝洛」的地方能提供更多工作。經過瞭解,聖吉才知道這些人在橄欖產季都會到坎波貝洛做工。他振奮不已,立刻加入他們的行列,展開在這座盛產橄欖市鎮的做工生活。

堵上身家性命 為換顛沛流離中的一份溫飽

同樣來自甘比亞的穆罕默德(Mohammad)是坎波貝洛的資深移工,對當地和附近區域瞭若指掌。35歲的他在烏斯曼死前幾個月才來到義大利,他身材高大、衣著整齊得體,頭髮剃得乾乾淨淨,常常還會像週五夜晚出外放鬆的歐洲人一樣,穿上熨燙筆直的白襯衫和便褲,在人群中特別明顯。穆罕默德有時還會穿著這套裝束去摘採橄欖,而且絲毫不影響工作效率。

穆罕默德在甘比亞有個8歲的兒子,由媽媽、大姊和小妹照顧。他來自甘比亞中部人口約5000人的布里卡馬巴(Brikama Ba)。過去曾在當地經營一間食品商店,販售北非小米和其他乾製品,但生意不太好,收入微薄得難以照顧家人。當時他有個在利比亞的朋友告訴他的黎波里有許多工作機會,並邀請他來一起打拚。

穆罕默德曾聽過甘比亞人在利比亞工作所碰到的麻煩,本以為只是某些人運氣特別差而已,完全沒料到這些事竟是通例。他迫切想要改善現況,把握時間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並藉此改善家人的生活。但妻子反對他的計畫,甚至以離婚要脅--就算如此也無法動搖穆罕默德的決心,在啟程出發前,他便與妻子離婚。

眼見才能為憑,穆罕默德一直到親身造訪的黎波里才認識到利比亞的殘酷現實。他自認幸運,在一間商店找到工作,但仍天天擔心自己的安危。他最後決定逃離利比亞,但上船後卻不曉得會落腳何處。他從未計畫前往義大利,不過他相信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那段海上旅程是他人生回想起來唯一會熱淚盈眶的片段。獲救以後,相關當局將他送往特拉帕尼省一處人滿為患的緊急收容營,在那裡待了一陣子又轉往哥爾福海堡(Castellammare)的特別收容中心(Extraordinary Reception Centre)。這座小鎮同樣位在特拉帕尼省。

哥爾福海堡的人口僅1萬5000餘人,規模跟坎波貝洛差不多。這是一座人口高齡化的小鎮,年輕人多到外地尋求更多的機會、更美好的前景。表面上來看,哥爾福海堡彷彿一灘死水,不適合久待。但正如西西里島的其他地方,事情往往不如表面簡單。哥爾福海堡不但是數個美國黑手黨的發源地,還是1930年代初紐約義大利黑手黨相鬥的戈爾福海堡戰爭(Castellamarese War)的源起所在。初來乍到的穆罕默德不曉得黑手黨仍掌控鎮上和西西里島各處的產業,滿心只在意鎮上裡裡外外都沒什麼工作可做。但他還沒時間預先規劃,又遭送至坎波貝洛羅馬街的另一特別收容中心,最終在鄰近的橄欖園找到許多工作機會。

20220331-《再見,烏斯曼》立體書封(南方國家提供)
《再見,烏斯曼》立體書封(南方國家提供)

*作者為旅英記者,其著作《Chinese Whispers: The True Story Behind Britain's Hidden Army of Labour》 曾入圍英國歐威爾書獎(Orwell Prize),並改撰為中文版的《隱形生產線》;另著有《散沙:中國農民工的故事》於2013年獲頒英國「前衛圖書獎」(Bread & Roses Award)等。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再見,烏斯曼:Made in Italy 背後的剝削和種族隔離》(南方家園)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