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代觀點:沒有英雄的年代,我們只能「路過」

2015-02-07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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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裡,我們只能「路過」。(何兆南攝)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裡,我們只能「路過」。(何兆南攝)

距離去年三一八學運也已將近一年,記得事發那晚稍早我剛抵香港,才在友人家躺下沒多久,香港朋友便猛然推開門嚷說:「台灣出大事了!」直到隔天早上起床打開電腦,發現臉書黑了一片,才驚覺台灣的天已經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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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連續兩週在香港,不論在哪裡看到的都是台灣太陽花學運的消息,而香港友人也非常地關注,我問為什麼,他說:「因為我知道香港遲早也要發生一樣的事。」當時的我沒想到是來得這麼快,就在六個月後的九月二十八日,香港發生了佔領中環。

連續七十九天的佔領中環運動,沒來得及至現場支持,直到今年一月才有機會到香港。抵達金鐘道的那天下午,香港的冬陽和煦溫暖,我站在橫越金鐘道的天橋上,上頭的欄杆還綁著些許黃絲帶,看似是之後的人來此,我不知該說是弔念或者說祈福?當時貼滿了祈福便條的外牆上被貼上了禁止塗鴉及張貼刊物的禁令,已滿是車流的金鐘道上,仍有當時被塗鴉未能完全清洗乾淨的痕跡……當一個地方曾經被如此強大的理念聚集時,就算那眼睛可見的實體離開了,你仍能在那裡感受到極為強烈的能量,我想那是當整個世代一夕之間被翻轉後必然產生的餘韻罷。朋友邊走邊和我描述著當時他們怎麼聚集在外圍,又怎麼衝進金鐘道,然後我們走過天橋到政府總部大樓旁綠草如茵的公園,「全部都是人,大家都睡在這裡。」朋友指著腳下的這片臨海的草地說。

我們繞過公園下到政府總部外圍,那裏仍聚集了為數不少的帳篷還在據守著,各樣的黃絲帶及黃傘飄揚,你可以從鍋碗瓢盆和食物看見,他們仍如實地在那兒生活,為理想堅持著,他們寫著:「我們不需要金錢,我們需要的是支持。」我用很慢很慢的速度走過他們,一個媽媽坐在帳篷外面在太陽下,用牙籤和一張又一張黃色的紙慢慢地捲出一把又一把的小黃傘,我站在一面綁滿了黃絲帶和黃色便條紙的牆前,一個中年大叔走了過來用廣東話示意說,桌上有紙和筆,如果願意可以寫下一些話支持我們,我點點頭,低頭看著那些紙筆和那面滿滿的牆,突然間我卻不曉得自己可以寫什麼……我們輕輕地在紙上寫上那些字,乘載了的是多少希望的重量?而我又是誰?到底站在什麼樣的角色?何以輕描淡寫地用這樣一個路過的心情,在這裡留下隻字片語便足以代表支持了嗎?

於是我寫不下去,只拿了張繫著黃絲帶的紙,夾進隨身攜帶在身上的筆記本裡。

幾天後我拜訪了一個在當時佔中運動連續在現場睡超過一個多月的香港攝影師,何兆南,「當面衝突的畫面已經太多,所以我拍其他的東西。」他打開滿是佔中影像檔案的資料夾說。我一張一張瀏覽著他的照片,他是個習於拍6X6 正方形照片的攝影師,而這次他也把全部的都轉為黑白,他說:「我喜歡這樣比較單純,力量比較集中。」

(攝影 / 何兆南。)

(攝影 / 何兆南。)

(攝影 / 何兆南。)

(攝影 / 何兆南。)

(攝影 / 何兆南。)

沒有在新聞裡常見的警民衝突,也沒有熱血激勵的口號,他的照片呈現的是當一個土地承載了這麼多力量拉扯時的樣子,當一群人為著自己相信的事情堅持時生活裡平凡的寫照……這時他隨手地打開了一段影片,「這是一段三十分鐘都沒有移動過的影片,想給你看看。」我目光好奇地隨著他點開檔案,影片不是一般常用的縮時攝影,沒有刻意放慢或加快速度,畫面是晚上滿是帳篷的金鐘道,正下著雨,嘩啦嘩啦地落在路上帳篷上行人上,整整的三十分鐘,就這樣完全不動地面對著這樣的畫面……你可以看見哪個帳篷燈亮了然後又熄了,,哪個人撐著雨傘穿過帳篷間的小路,又哪個人一樣拿著相機在面前拍著照,然後什麼時候雨變大了什麼時候又變小,然後又變大了,又變小了……我被這樣的畫面深深得震懾住了……

「那天晚上我突然覺得好美好美,便撐著傘架起相機就這麼拍了三十分鐘。然後接著的那段日子裡我就拍了很多這樣的影片。」這時何兆南又打開了另一個影片檔,是他把鏡頭拉近對著那面貼滿著祈福便條的牆,你能清楚地看見紙上寫著些甚麼,從漸漸褪色的字跡可以猜測哪些是新的,哪些是舊的,而那時正也下著大雨,便條牆下樓梯旁的排水溝正傾瀉著如小河,你聽得見雨聲,流水聲,畫面就這樣濕漉漉地固著在這了……

「有時就會這麼邊看著這樣的影片,邊和朋友有搭沒搭地聊著,就像回到了那時在佔中現場……你隨意地在場裡走動,也許不時就會和路邊的另一個人聊了起來 ……」何兆南說著「因為我們都在這。」

邊聽邊似也回到了去年在三一八學運兩週後,我回到了台灣,立法院周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在當時滿是帳篷的濟南路和青島東路上,我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個晚上,你可以看見人們怎麼坐在巧拼上吃飯,誰在顧著滿是手機筆電的充電站,哪群人靠在一起用言語支撐著彼此或,靠在一起睡了……撐起一個運動的,其實是這些平凡無奇,細微甚至瑣碎的時刻。

然後我知道自己心裡那曾經以為死去的某個東西,又被重新點燃了。

(攝影 / 何兆南


「我並不是英雄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裏
我只想做一個人

寧靜的地平線
分開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選擇天空
絕不跪在地上
以顯出劊子手們的高大
好阻擋那自由的風

-節錄《宣告》詩人 北島」

*作者為自由跨域藝術工作者/攝影師 ,著有《中亞,聽見邊境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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