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地:《遊蕩的廓線:是說旅行是說人》選摘(1)

2018-03-26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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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在滿佈白雪的小鎮停站。」(東美書訊提供)

「火車在滿佈白雪的小鎮停站。」(東美書訊提供)

沒有人是在佛洛姆山谷旅行的,而是與感官、大山和視覺的一種不期而遇,是我們的自我心路歷程,用我們的本能,為自己創造影像。

                                                                                                 —佛洛姆山谷(Flåm)導覽手冊

火車在滿佈白雪的小鎮停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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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我從奧斯陸啟程。挪威國鐵舒適平穩,車行過市鎮,窗外是挺拔的針葉林。我讀著隨身帶的書,忘掉時間像火車的高速流逝,直到耳朵悶脹起來,才發現我們已經駛進高山間。我向窗外望,起伏的山巒上散列著成片的白塊。我在心中納悶,那是什麼。

你在低緯度國家成長,現在是七月,你的理智告訴你—不可能。那些大白塊,應該是為了抵禦寒害所鋪設的裝置,或是某種先進的發電設施,這裏是領先的國家,一定是什麼新的人造科技鋪設在這些山頭,反正絕不可能是雪。

然而純白的大地漸行漸廣,甚至蔓延至火車鐵道旁,你仍然無法相信那是雪。這完全超出你的預期,畢盡現在是夏天啊!

火車停站,一旁日本同伴跳下車,你看見窗外白茫茫一片,幾間小木屋掩隱其中。

車廂內的其他旅客和你同樣感到驚奇,大家起身拍照。你也是。你對著窗外拍,火車啟動,瞬間駛進山洞,黑暗中你看見玻璃窗上倒映的自己。然後火車又急駛出來,景色轉而變成深藍色的湖泊,湖上飄著浮冰。天空澄澈,像全然藍色的虛無。

當你身旁的日本旅人急忙和你道別說,他要下車了時,看著他背起大背包,跨上走道,背包後方塞進一本旅遊指南。你真是羨慕。

你真想索性就在這跳下車,去走進雪裡。你試圖記下站名,暗暗立誓,下次還要來。然而在你心裡留戀之處何其多啊。

我確實曾重返過楓丹沃克呂茲。

那是在好幾年後了,有次機會,我們再去那走走。車子還未開進鎮上,清綠的小溪已經出現在眼前。

看見路旁大樹下的立牌上標示鎮名,我心頭一震。

我們找到停車場,停好車,停車場旁用鐵板圍起大片空地,牆上告示寫著,此處將興建大型度假旅館。對街的山壁為免土石滑落,用大鋼樑架起防護支架。八月,度假旺季,小鎮上滿是遊客。我想起幾年前來訪時是假期尾聲,鎮上清幽許多。

我們走到市街閒逛,店鋪裡販售的紀念品仍是那幾樣,美麗的南法彩繪瓷器,織布,但我看著,心裡卻有些酸楚,這些當時我以為獨一無二的物件,後來我發現,其實在各地觀光區都能見到。現在在店內的日光燈下,他們看起來甚至有些廉價。

中午,我和同伴到鎮上唯一的糕餅店買午餐,老闆冷漠,櫃子裡只有兩三樣麵包,我們選好,他打包,冷冷淡淡。

鎮上的泉水仍然清碧,綠頭鴨群仍順著水流,漂游其上,木製的水車仍在小橋邊轉,但我感到難受。小鎮不再是我的小鎮,我也不再是我了。我們在人群中沿溪漫步,我試著重新去面對,但愈看著它,我愈想逃開。

這實在太過殘忍!多麼可笑痴傻啊,但我真是寧願將這座小鎮永遠封存在當時當地,當初的我之內,也不願接受它真實的樣貌。

最後,當我們來到丹尼葉和克勞德的民宿外頭時,我選擇遠遠躲在角落,瞄了一眼便快步離去,只願確認他們還在經營著,這就夠了。

舊地重遊也不全然如此幻滅,至少在巴黎不是。

巴黎,我一而再而三地造訪她,對她的喜愛有增無減。

巴黎人說,巴黎變了,巴黎不再像巴黎。曾在巴黎待上數十年的留學生,多年後再回到巴黎,借住在北站( Gare de Nord) 附近。

他諷刺地說:「巴黎變了,走在路上,聽到有人講法文都覺得奇怪。」

我親眼目睹改變的景況是在有一晚,我去友人家作客,我搭車去,出了史達林格(Stalingrad ) 地鐵站,高架橋下聚滿移民。

那晚離開時已是半夜,大家喝了酒,搖搖晃晃,我們叫車,車繞行過橋下,我看見地上鋪滿被墊,人們成排成列地睡在那,真是比酒醉還奇異的景象,你實在疑惑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然而這年夏天我也發現了盧森堡公園(Jardin du Luxembourg)。公園在學校旁,第一次我繞道梅蒂奇路入口進去,走到中央水池。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日後的無數次,我知道只要從校門口出來左轉,一直走,就能走進公園大門。大門前方的馬路正在施工,柏油被刨起來,路上有攤小水坑。

跳過水坑,走進公園大門,前方是塵土飛揚的大步道。步道兩旁樹林,我喜歡往左或右彎,躲進林子裡的草坪旁。人們圍著草坪,坐在椅子上看書、讀報、玩填字遊戲。草坪中央立了白色大理石雕像,雕像下方栽種小花一圈。

每天傍晚,下課後,和同學道別,我直奔我的角落。

在這兒我可以消磨老半天,回到家時,幾乎已經到法國的用餐時間。

「噢,可憐,」我的法國親人見我背書包回來,「你的學業真重,你早上出門,得到現在才能回來。」

我沒跟他說實話。

在我要離開巴黎的前一週,他勸我再多留些時日。

「你再多住一段時間,」他說,「再多留點時間,你可以去巴黎其他地方走走。」

「如果再留,我恐怕還是只會去上課,去盧森堡公園。」我說,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自己要這樣執著。

「夠了,」他勸我,「你該去其他地方看看。」

「可是除了那,」我說,「我哪都不想去啊。」

然而我沒有再多留任何一天,仍照著原定計劃,離開了。

在挪威國鐵上,看著窗外純淨的湖泊,漸漸地,你會發覺自己變得像這片天地一樣透明。

你們在米達爾(Mydral) 轉車,高山小火車把你們帶到山中巨大的瀑布前。他們在瀑布前方架起觀賞平台,安排紅衣舞者在山頭上舞蹈。從看台望去,舞者的姿態像某種熱切的喚靈儀式。

瀑布濺起的水花把你打溼,儘管你們已經離那樣遠,四周的聲音被水流傾瀉的巨響所掩蓋,你不知該如何回應,許多的情緒從你內心湧現,許多的記憶,甚至連未曾擁有過的記憶。你感傷,但似乎又不完全如此。

隔天早上,我在雅妮克的民宿醒來。在約定好的時間我坐在早餐桌前,其他幾桌房客早已就座。 雅妮克給我面窗的桌子,窗外是小庭院,院子裡繁花盛開。

一位中年婦女,我背對她,無法瞧見她的樣貌,只能聽著她的聲音。

雅妮克問她需不需要再添點茶,她們交談。

然後這位客人用英文向旁人解釋。

她說,她從美國來,來到卑爾根,這裏是她兒時住的地方,大約在她五、六歲時,她的父親帶著她移居美國。

「現在,」她說,「我父親走了,我想回來看看。我打算在這裡住上一陣子,我還能講點挪威話,雖然很多我都忘了,但我要在這裡待上一陣子。」

20180315-《遊蕩的廓線:是說旅行是說人》立體書封。(東美書訊提供)
遊蕩的廓線:是說旅行是說人》立體書封。(東美書訊提供)

*作者為速寫愛好者,本文選自作者在歐洲的遊蕩速寫《遊蕩的廓線:是說旅行是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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