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延丁專欄:把果子做成釘子~酒~是怎樣煉成的

2017-08-20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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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馬庫斯,有好友,還有好果子釀成好酒。(寇延丁提供)

在司馬庫斯,有好友,還有好果子釀成好酒。(寇延丁提供)

如果不小心看做「把果子做成釘子」,一定以為我土法煉鋼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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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是我執迷煉金術變成了化學家,而是變成夢想家,正在大做與釀造有關的白日夢,不僅想用果子釀出美味無比的酒,而且,是要用煮釘子湯的辦法把果子釀成酒。

這半輩子最重要的身份是公益人,常說公益人其實就是煮鐵釘的流浪漢。釘子湯的故事被我翻來覆去的講:

有個流浪漢走進村莊,借來一口鐵鍋,撿來柴草,在村口支起鐵鍋燒水,從懷裡掏出一根鐵釘,放進水裡:「我要煮一鍋美味的釘子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都想看看釘子怎麼可以煮出美味的湯。水開了,流浪漢自言自語:嗯,味道不錯,要是有幾粒香料就更好了——於是有人拿來了香料丟進水裡。

在升騰的香味裡,流浪漢再次自語:「如果有一點火腿末,那就更美啦。」——於是鍋裡投進了火腿。在流浪漢不斷「自言自語」的過程中,鍋裡慢慢增加了蘑菇、麵粉、青菜、鹽以及其他做湯應該有的佐料——最後,全村的人都喝到了美味的湯,圍著這口鍋載歌載舞,像是一個節日。

二十多年公益經歷,一直是一個這樣的流浪漢,走到哪裡都在煮一鍋釘子湯。

把自己投進去,把「不可能」煮成「可能」

在中國做公益,說難真難,因為有太多不可以、不可能。說不難,也不難。不過就是把自己投進去,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2008年512地震,是震動中國的大事,死難失蹤人數逼近十萬、三十幾萬人受傷,但在地震中受傷、致殘的孩子,卻成了一個「不存在」的群體。我所在的公益機構關注殘障問題,震後進入四川,想為因震受傷的孩子做點什麼,首先就要找到那些受傷的學生娃,但遇到的各級政府各有關部門眾口一辭:「我們這裡沒有這樣的娃兒」。繼續追問,就會告訴我,壓在學校下面的都死完嘍,活下來的都送到了外面的醫院,總之一句話,沒有這樣的娃兒。

後來我才知道,死難孩子問題是災區的頭號敏感問題,大面積校舍倒塌讓數萬學生在人禍裡喪命,各有關部門嚴陣以待,嚴防任何人任何組織追查孩子死因、追查豆腐渣工程。

寇延丁出席中國NGO公益十周年活動「理想主義在路上」。(宋志標攝/來源:舊聞評論微博)
寇延丁出席中國NGO公益十周年活動「理想主義在路上」。(宋志標攝/來源:舊聞評論微博)

在中國,一旦成為敏感問題,任何人都靠近不得,因震受傷的孩子因為與死難孩子埋在同一片廢墟之下,自然兩樣「敏感」。事涉敏感,可能要付的代價千奇百怪花樣翻新,我和同事來到極重災區青川縣,一周裡共有七次「巧遇」員警,其中一位用手指著我的鼻子:「如果你不聽勸告、不離開這個地方,我們不能保證你的人身安全。」他有一個四川常見的名字,叫「*建川」。

但我們沒有離開那個地方,在死難最集中的村子裡一直駐紮到2011春天,是震區僅有的專門為因震受傷孩子提供系統服務的公益組織。如此情境之下的艱難困苦皆跳過不表,只提示一點:離開時已經與一百多位因震受傷的孩子建立聯繫、提供系統服務。

毀於地震的四川江油五通村幼兒園,其校舍建築質量招致廣泛質疑,攝於2008年5月17日。(江油地震/維基百科)
毀於地震的四川江油五通村幼兒園,其校舍建築質量招致廣泛質疑,攝於2008年5月17日。(江油地震/維基百科)

2011年機構撤離,但事情並沒有中斷,我們在北京成都等地有一百多位志願者與受傷孩子結成了長期關係。機構撤離那一年似乎成了我們的「獲獎年」,得了各種各樣的公益獎項。得獎不是因為我們機構做得牛,而是我們看到了多方面的需求,不僅受傷孩子有需求,遠在千里之外的志願者也有貢獻能力參與社會事務的需求。對煮鐵釘的流浪漢而言,只是看到了不可能背後的那些可能,把自己投進去,當成了那顆鐵釘。

2012年,機構註銷,但志願者與孩子之間已經結下的關係並沒有因之中斷,已經成長浸入彼此人生的生命關係,而且還發展出了新的服務內容,為2013年雅安地震災區的孩子提供服務,我們陪伴長大的孩子成為了志願者和公益機構工作人員。這確實值得人小小驕傲,不是因為我們多能幹,志願者和受傷的孩子因災難結緣,彼此陪伴,共同成長,他們,也都變成了煮鐵釘的流浪漢。

曾經以為,我們的釘子湯已經完成,沒有想到2014年我收到有關部門的超大禮包,也成了對這鍋釘子湯的一個檢驗,我因「顛覆國家」身陷囹圄,事情並沒有被影響。儘管我在牢裡,但大家照樣在做自己的釘子湯。這個意外驚喜說明釘子湯沒有版權沒有專利:誰都可能煮出美味的釘子湯。

關於美酒之想入非非

最近在臺灣,患了釀酒上癮綜合症,走到哪裡,都想無中生有釀出美酒。

8月14日,臺北溽熱難當,高山上冰爽宜人的司馬庫斯,美如仙境。美侖美奐的天臺上,和朋友一起享用我們的晚餐,面對如繪山景,喝當地水蜜桃酒。酒的度數不高,加了一半冰塊就更低了,但桃香醇厚,香到給人一種錯覺,覺得入口的酒漿是粘稠的。

起心動念要釀水蜜桃酒,接著暗暗算一筆帳,算算要花多少錢。

水蜜桃好貴的水果,拿來釀酒真真有點兒捨不得。但大暴龍卻搖搖頭一聲歎息:「我們在山裡吃水蜜桃,都是吃到飽。」

他總在這一帶山區轉悠,距市區車程三四個小時甚至更遠。這段漫長的距離,把都市昂貴的果子變成了泥。水蜜桃極嬌貴,不耐儲運,賣不出去的果子吃到飽也吃不完,只好丟棄。從司馬庫斯到秀巒到抬耀,到處都能看到堆在田邊或者漚制的水果——如果把這些果子釀成酒該多好!

司馬庫斯的參天大樹。(寇延丁提供)
司馬庫斯的參天大樹。(寇延丁提供)

一直惦記那些爛在山裡的水蜜桃,拿來釀酒該多好!而且,要用煮釘子湯的辦法釀水蜜桃酒:她貢獻即將爛掉的水蜜桃,我貢獻自己勞動與釀酒技術,這樣鍋裡就已經有了最初的「水和鐵釘」,相信還可以再找人投入釀酒所需的容器(塑膠桶)和糖,就可以釀出美味的酒了。可惜大暴龍說,今年的水蜜桃季節已經過去,想釀酒,只能等明年。

回到臺北,當晚就把帶回來的一袋水蜜桃釀制下去,三個月後就能喝到自己親手釀造的水蜜桃酒了。只可惜量小了一點點,不能大釀特釀。

回來當晚,帶回來的水蜜桃就被我釀了下去,如無意外,三個月後將變成美酒。釀酒課老師也說,水蜜桃酒是最香醇的。(寇延丁提供)
回來當晚,帶回來的水蜜桃就被我釀了下去,如無意外,三個月後將變成美酒。釀酒課老師也說,水蜜桃酒是最香醇的。(寇延丁提供)

把夢想投進去,釀成美酒

不能大釀特釀水蜜桃,照樣想入非非。對煮鐵釘的流浪漢來說,到處都是需求、到處都是資源。

民以食為天,都在談食安問題,我們吃的每一樣東西都可能有毒、有藥有各種殘留,好像吃什麼都不放心。誰都關注食安問題,這麼多關注,本身就是需求。

這次走入深山,見到了許多不施化肥農藥的有機農戶,大暴龍說新竹蔬菜水果機種植的比例超過四成,但很多不為人知。新竹有機種植大部分都在我們走過的區域,交通不便,出產各種各樣的菜和果子,都是好東西。東西雖好,但都面臨賣不出去的問題,賣不出去的菜和果子只能爛在田裡,這一路見到了太多被丟棄的寶貝。

不僅新竹,各處都有類似的問題,到處都有這樣的需求和資源。

水蜜桃的農損約五成,前期七成,後期三成(左);去年變成堆肥的水蜜桃(右上), 以及今年的(右下)。(抬耀農友taway提供)
水蜜桃的農損約五成,前期七成,後期三成(左);去年變成堆肥的水蜜桃(右上), 以及今年的(右下)。(抬耀農友taway提供)

記得釀酒課的老師說臺灣一年四季都有果子產生,都能釀出醇厚醉人的酒,我自己已經試過了六七種釀法,樣樣好喝。

試想一下:如果有一個愛釀酒的流浪漢,把一個想入非非投進去,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

愛釀酒的流浪漢躍躍欲試,管它鳳梨芒果百香果,準備先把鐵釘丟下去,試試能不能釀出美味的「釘子酒」。

其實這種事情不僅我可以做,誰都一樣、都可以做,不過就是將閒置的資源與需求聚攏起來,能釀出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要不要一起試一試?

*作者為自由作家、紀錄片獨立製片人。著有《一切從改變自己開始》、《行動改變生存--改變我們生活的民間力量》、《可操作的民主》等著作;先後建立了「北京手牽手文化交流中心」、「泰安愛藝文化發展中心」等公益組織,發起了「北京水源保護基金會飲水思源愛藝文化基金」。最新作品《敵人是怎樣煉成的?沒有權利沈默的中國人》,(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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