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觀點》解嚴後 台灣的另類「代價」

2017-08-26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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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民主化後種種發展窒礙的問題並不純然在於存在著口無遮攔、缺乏政治誠信的候選人;而是人民最終在象徵代議政治的選票上,圈選了這些人。」(多維提供)

「台灣民主化後種種發展窒礙的問題並不純然在於存在著口無遮攔、缺乏政治誠信的候選人;而是人民最終在象徵代議政治的選票上,圈選了這些人。」(多維提供)

近二十年來,台灣坊間不時流傳一則略帶自嘲的「政治笑話」,它是這麼說的:「早期大陸在搞文化大革命,台灣拚了命在搞經濟建設;如今大陸拚命在搞經濟建設,台灣卻在搞文化大革命」。這雖然只是個比喻,無法解釋全局,卻也抓到了一些兩岸政經發展上的微妙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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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岸各自「補課」?

重譯這則「笑話」的正經說法,可謂大陸補修經濟課,而台灣在補修政治課。不論是雅俗的何種語境,這樣的比喻都點出近30年來,中國大陸戮力發展經濟的同時,民主化後的台灣卻陷入長年政治紛爭,日漸無力強健經濟的景況。熟悉兩岸發展的人,對此應該都有感於心。

2017年適逢台灣解嚴30週年,回顧30年來,台灣得意於早先的經濟發展成果,依循「現代化理論」的指引,待一批中產階級興起後,訴諸對民主化的渴望,終於在「寧靜革命」的國際禮讚下,成功自威權體制轉型為民主政體,迎來政治民主化與社會進一步開放。隨之而來的,是各式社會運動蓬勃發展,這當中確實帶給台灣一些收穫,同時也付出了額外的相應代價。譬如說黑金政治、民粹政治等動輒影響政府政策;又主事的政黨與政府官員易短視於選舉需求,少有長遠的規劃等。這些都是解嚴30年,台灣實現三次和平的政黨輪替之餘,仍待修正、自我完善的體制缺陷。

檢視台灣的現況,不言自明的一大困境是經濟長期發展停滯。從治理的角度評估,很多發展問題若是處在經濟表現好的條件下發生,於國家、於政府而言,確實能有較多的手段與資源以克服,俗話說「有錢好辦事」,所謂「經濟決定論」自有其一定道理。

舉凡從年金改革爭議、高等教育發展到民生普遍的低薪問題等,無一不是台灣經濟長期停滯下爛瘡。同時,這個結構問題其實也直接影響台灣於兩岸關係中的主被動形勢。

回到最初的「政治笑話」,真的說起來,政治紛爭其實一直都存在,不曾在中國大陸或是台灣消失;差別在於,台灣的政治紛爭,在早年戒嚴時期、「白色恐怖」時被壓抑了下來,而在近二三十年的中國大陸,則是一直沒有明顯浮出檯面。換句話說,政治紛爭是否真與經濟發展狀態呈絕對負相關,其實流於直觀解釋,也難以言說。如果說政治紛爭看起來比較嚴重,經濟表現就會比較差的話,中國大陸的政治紛擾與競爭絕對比台灣還凶險,照理說中國大陸的經濟表現應該會很差,但事實並非如此。

是以,兩岸間都有彼此不同的發展脈絡,如果直接用「一個搞經濟建設,一個搞文化革命」去嘲諷現實的話,於情於理都未必是多麼精準的理解。

當然,台灣經濟發展不若以往是事實,是台灣自身必須注意的事;但如果把所有問題都推給民主、代議政治,恐怕台灣的經濟問題也沒法得到根本解決。簡言之,台灣各方面發展的困頓,問題主要出在政府的治理能力,從政府組成到作出決策,乃至於政策執行,整套的不效率所致。

回顧台灣解嚴30年來,儘管社會擺脫威權的壓制獲得喘息,但在發展之餘,結合政治、經濟與社會總體產出的績效卻日益不彰,這是台灣朝野政黨必須共同承擔的共業。客觀來說,台灣如今的局勢處境不被外界看好,日益窮困,但還未窮到只剩下民主的地步,當台灣內部早習慣站在民主的基礎上,徐圖凝聚各項發展的共識時,也必須體認到「民主不是萬靈丹」,民主實際存在走回頭路的可能。如此,台灣才不會陷入以為民主萬能,卻萬萬不能的末路。

一言以蔽之,解嚴30年的具體意義即謂台灣民主化30年,從世界各國的民主化經驗來看,台灣內部上下須慎防「民粹奪權」成為台灣民主「另類代價」的問題,亦須遏制持續的撕裂,影響到民主的實質,以及共識的構建。

放眼波士尼亞、伊拉克、阿富汗等「民主的發展中國家」,過去在建立新政府的時刻,一時間所有的百姓幾乎都熱烈主張並要求施行全面選舉,但選舉的結果並沒有讓他們走上預期中民主的坦途。所以,決定民主質量的要素,顯然不單單是政權結構的問題,除了是沒有理解到選舉僅是民主的工具意義外,人民的思考並未與之民主內化,甚或存在其他更強烈的政治文化影響時,都會考驗民主政體的運作效能。

簡言之,民主的意義並非「存在了選舉,就成為了全能的民主政體」,從俄羅斯的普丁(Vladimir Putin)到土耳其的艾爾段(Recep Tayyip Erdogan )的專制統治到擴權延任的例子,都能得到印證。

回頭檢視台灣在解嚴、民主化後,權威鬆綁,單一的權威不再,國家能力實質下降,台灣多元、開放與民主的善果,反而讓其後各項改革的進程緩慢、窒礙。不論是哪一黨執政,似乎都擺脫不了「改而不能革、議而不能決」的施政沉疴。這是台灣民主化後需要進一步克服的障礙。

「威權復辟」尤須警惕

由此看來,台灣儘管迎接了三次政權上的和平轉移,看似度過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所言從威權解體、民主轉型,最後民主鞏固的階段,但民主深化實是一個長時的過程,對於近年來,台灣內部多次提出尋求體制內改革的訴求,徐圖解決問題之餘,亦當避免釀生更多衝突,否則衝突面一旦擴張到一定程度,損及人民對民主的信心、傷及民主內涵,只會是適得其反的結果,倘若同時間的經濟表現顢頇,則更會加速人民對於民主體制的不信任。環顧如土耳其、烏克蘭等近年「民主反潮」、「威權復辟」的例子,台灣自當引以為戒。

回顧從廢除萬年國大,到全面改選立法委員,再到落實總統直選,擁有全面的選舉權,是台灣民主化工程給予台灣人最大一項標誌性的榮耀。但台灣內部多年來其實也在反省、也在問,何以民主的代議政治走了30年,台灣的國會還是上演摑掌、水球齊飛的荒唐事?

追根究柢,選舉只是執行民主代議政治的一種機制,背後意味著選舉人與被選舉人之間「委託與代理關係」的建立,但是當這段關係缺乏信用與監督維繫時,這套極具賦權意義的制度便只是流於形式,只能在程序上滿足民主的低標,卻不能「保固」民主價值被落實,或其結果必然增益社會整體福祉。這是台灣在解嚴、民主化30年後,朝野各界與社會始終瞭解,卻也始終懸而未決的問題。

或許一直以來,外界總是站在價值的高地,直觀地去質疑、批判政治人物各項積非成是的作為,卻又鄉愿莫名,一再忍受、麻痹於言行反覆的政客統治國家。說到底,台灣民主化後種種發展窒礙的問題並不純然在於存在著口無遮攔、缺乏政治誠信的候選人;而是人民最終在象徵代議政治的選票上,圈選了這些人。

*本文原刊《多維TW》月刊021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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