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珍專欄:沒有李登輝的國民黨,衰敗的可能更快?

2020-07-31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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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登輝參選1996年競選總統,以「第一位台灣人總統」成功稀釋民進黨的動員。(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參選1996年競選總統,以「第一位台灣人總統」成功稀釋民進黨的動員。(新新聞資料照)

李前總統走了,在他熬過五個月的艱難之後,他寧靜的告別自己的一生,告別他熱愛的台灣。十九年前,我為李登輝的「曾為摯友」戴國煇教授與王作榮院長紀錄寫下《愛憎李登輝》一書,十九年後,在李登輝離世之際,這五個字依舊適用。愛他者,敬他為台灣民主留下無法抹滅的遺產;憎他者,惡他為黑金開新頁、為族群對立寫篇章、為「台獨」奠基礎;最反諷的是,愛他者是民進黨、是獨派;憎他者,除了統派,還有他用盡力氣為之「續命」的國民黨,而國民黨對李登輝是否為「續命人」,還有極為分歧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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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蔣不論,自有民選總統以降,不論愛他憎他,大概很難不同意,他是最有國家領導人規格的總統,而且,是有「思想架構」且最有權謀方法論的總統,扁、馬、蔡無人能望其項背,即使他的「思想架構」見仁見智。

墮入權力的泥沼,讓「更高的實現」留白

李登輝曾言,「我不是我的我」經常被引用,但下半句更重要,「在我之外,還有一個更高的實現」,前一句總被援引為他一生從國民黨、共產黨到台獨的寫照,反諷他根本是比「務實」更低檔次的「投機」政客,然而,套用國學大師牟宗三之言,「三十歲以前不相信社會主義是沒出息,四十歲以後還相信社會主義是沒見識」,以此批評李登輝青年共產黨(或地下黨)並不公允,畢竟提拔李登輝的蔣經國,也曾經是馬克思主義者;後一句則相對悲涼,畢竟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親見或相信那個「更高的實現」真的實現。

李登輝口中(或心中)那個「更高的實現」到底是什麼?是宗教還是人生信仰?沒有答案,而這個留白正是他自己造成的,敗筆不在他讓國民黨在二千年失去政權,而在他被逼辭國民黨主席之後,另立「台灣團結聯盟」,是他親手把「更高的實現」從宗教或人生信仰拉下神壇,墮入權力邏輯的泥沼,他把自己親手打造「台灣(中華民國)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下降到至少在他生前認為絕對不可能的「台獨建國」,他自己把卸任元首的政治制高點摧毀,繼續與現實權力拚搏,結果權力沒爭到,而台聯也泡沫了。

或謂這是「裂解國民黨」的步驟,但完全多餘,因為已然在野的國民黨,多此一裂,散得不會更多,台聯再成功,取代不了民進黨,擁有再多的國會席次,權力也大不過李登輝在位十二年。然而,權力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一旦沾上邊就很難不被捲入而不可自拔。「黑金」成為李登輝後期的代表號,並因此讓國民黨失去政權,與李登輝抗拒不了的「權力誘惑」息息相關。

李登輝、郝柏村(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郝柏村從肝膽相照走到肝膽俱裂(新新聞資料照)

相信民主運用權力,十二年才走到政黨輪替

「黑金」當然不是始自李登輝,否則「地方派系」怎麼可能這麼長時間存在並成為一個被容忍的生態系?兩蔣威權統治但開放地方選舉(民主),中央則以「萬年國會」包含增額選舉,「黑金」留在地方,而中央嚴格管控,但凡「催台青」一定在中央,派系只能在地方;民主化打破了這道界限,被控管在省市、縣市、甚至鄉鎮的民代或派系,得以直竄國會,搞錢的習氣帶進國會,連槍都帶進國會,若非為了「絕對勝選」,做為國民黨主席,照李登輝的理想性(如果他有),根本不該容許如此提名,但權力顯然壓過理想。

如此有自信的李登輝,面對選舉─政黨競爭,依然戒慎恐懼親力親為,而且開創黨主席全台輔選之例,從此民選總統再無例外,都得為所屬政黨賣命輔選;輔選不夠,還緊盯民進黨政策主張─諸如老農年金,加碼宣示,這也開啟選舉支票滿天飛之先河,一黨依然獨大的國民黨,多輸幾席縣市長、議員或立委,有這麼嚴重嗎?即使批評李登輝扶植民進黨、裂解國民黨者,都不能不承認,台灣自解嚴民主化到政黨輪替,足足走了十二、三年,在第三波民主化國家中,國民黨已經是最最幸運且破紀錄的,讓「寧靜革命」的民主果實,從栽種到採收,都落在國民黨手裡。

李登輝相信民主,運用權力,「第一位台灣人總統」也成功稀釋民進黨的號召力,即使繼位後第一次間接選舉總統,提名副總統引爆黨內主流非主流之爭,他無視黨內民主,強壓以起立鼓掌通過提名李元簇,埋下日後「林郝配」與「陳王配」的分裂之因,他還是陸續起用「政敵」李煥、郝柏村為行政院長,從繼任總統到任用連戰為閣揆,李登輝花了五年時間,才能喘口氣說,「終於有了當總統的感覺。」李連情誼則在第一次政黨輪替後畫下句點。

李登輝(右三)為栽培連戰(左二),不惜和「情同父子」的宋楚瑜反目。(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右三)為栽培連戰(左二),不惜和「情同父子」的宋楚瑜反目。(新新聞資料照)

斯斯有兩種一種聽不懂,總統直選列車啟動

李登輝一生的「政敵小友」、蔣經國辭世當年領銜連署支持他繼任黨主席的趙少康,數落李登輝的「三大罪狀」:黑金、省籍對立、搞垮國民黨,除了黑金難以辯解之外,後兩者都有兩說。國民黨到底是不是李登輝口中的「外來政權」?即使有不同見解,都不能否認國民黨不是從台灣這塊土地長出來的,但論及「省籍對立」,李登輝肯定不能居全罪,宋楚瑜當年派任省政府主席,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外省人不會選省長」,未料宋楚瑜愈做愈來勁,還頗獲基層支持,李登輝還是溫言勸退「只剩下阿里山也要選省長」的吳伯雄,讓宋楚瑜成為首任民選省長,儘管也成了「末代省長」;李登輝寧要蔣孝嚴,也不欲馬英九選台北市長,但在秘書長許水德以勝選考量的說服下,不但接受還為之站台,為馬英九是「新台灣人」背書,他們都是「外省人」,馬英九當選總統,李登輝欣然祝賀;搞垮國民黨,當然不能只歸罪於李登輝。

台灣民主長成如今這個模樣,有人說美有人嫌醜,毫無疑問,李登輝是關鍵畫師,畢竟七次修憲,在他手裡就搞六次,如果不是李登輝(比方林洋港),總統會不會、能不能直選?不無疑問,「斯斯有兩種」,一種聽不懂,李登輝對民意有極敏銳的感受,二十四年過去,還有誰能想像國民大會間接選舉總統繼續存在?廢掉行政院長副署權,因為與郝柏村「肝膽俱裂」;廢掉閣揆同意權,因為國民黨立委竟膽敢跟他索賄;廢掉省政府,不論是為行政效能還是宋楚瑜的功高震主,中華民國的確沒有了台灣省(台灣是中國的一省),但中華民國(台灣)是主權獨立國家,這個政治論述,和凍省顯然不相干…。

李登輝修憲多少為了權力,但要修成自己權力最大不必向國會負責,却未必盡然,李登輝是民選總統中,唯一向國會(國民大會)進行國是報告,並聽取國代建言且綜合答覆的總統,至於繼任者不向國會提出國情咨文,只能怪朝野政黨都沒出息,不論哪一黨執政,腦袋只知護航總統,把憲法條文「得聽取總統國情報告」當廢文。

李登輝走了,留下毀譽在人間。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面向,都是大小不同的矛盾綜合體,李登輝在每個階段的反差鮮明,超過一般人,那是時代加疊在他身上的包袱,也是他一輩子與自己「鬥爭」的根源,終於,他放下了包袱,站在那個「更高的實現」面前,不論是否曾經實現過,他不遺憾,也不會說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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