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空觀點：罷韓過後，韓國瑜如何重拾初心？

2020年6月6日，高雄市民以93.9萬高票，同意罷免高雄市長韓國瑜，韓國瑜成為台灣選舉史上，第一位被罷免的直轄市長。

「韓國瑜為請假參選總統道歉了！」當台灣媒體的跑馬燈、版標，不約而同以醒目的方式宣告這項消息時，坊間輿論對此評價不一，認為他知錯能改者有之、認為為時已晚者有之，也不乏拿他去年受訪時聲稱「沒覺得對不起高雄市民」來「打臉」的人士。其實，韓國瑜近兩年在台灣政壇的暴起暴落，如同《左傳》的名言「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該負最大責任的沒有別人，正是韓國瑜自己，而值得他一句誠心道歉的，又豈止280萬高雄市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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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號苦主：全體藍營支持者

首先，韓國瑜故作姿態地「被動參選」，是造成國民黨內部分裂的主要原因。韓自2018年當選高雄市長後，始終不願將不參加總統選舉說死，讓他的支持者心存觀望，甚至喊出「非韓不投」的口號，除了影響藍營選民的整合之外，也讓許多中立選民對朱立倫、王金平等其他可能代表國民黨的候選人失去信心，導致他們的民調一路走低。等到另一位強棒——鴻海集團創辦人郭台銘宣佈參加初選後，原先擺出無意參選姿態的韓陣營卻又由其夫人李佳芬搞出「背後開槍」說，繼之發表令人瞠目結舌的「五點聲明」，逼著時任國民黨主席吳敦義頒佈古今中外罕見的初選辦法，讓韓國瑜「帶職被動參選」。此種不具正當性的初選辦法與荒腔走板的初選過程，直接造成後續郭台銘脫黨、王金平脫隊，藍營的選情也從此一潰到底。

其次，韓國瑜對兩岸互動分寸的拿捏失當，讓國民黨更難脫下「親共賣台」的紅色標籤。譬如，他在訪問香港時，與中聯辦官員闢室密談，輿論為之大譁；之後，當香港「反送中」運動引起海內外關注時，韓在受訪時全然狀況外，等到發現台灣民意對「反送中」運動抱持強烈的同情與「物傷其類」的危機感，他才急忙反對「一國兩制」，卻仍對是否支持香港民主欲言又止。不僅如此，韓之後又以「時間不夠」為由，拒絕訪美，錯失與此一支持中華民國（台灣）最重要的夥伴當面溝通的良機。上述種種失言失態，加劇了美國等友好國家及台灣社會對國民黨「紅統化」的疑慮，因而紛紛站到對立面，甚至加碼支持民進黨，這樣的態勢直到選後半年依然無法改變。

此外，韓國瑜不尊重專業、不自我要求的作風，讓原本在都會區仍有一定支持度、有「穩健、溫和、菁英」形象的國民黨，竟淪落為「反智」的代表。過去，國民黨在選戰中最擅長打的就是「經濟牌」、「安定牌」、「兩岸牌」，該黨長期執政的表現，也大體符合這樣的訴求，從而得到眾多經濟選民與工商團體的支持。然而，韓國瑜不尊重專業、不吸取知識，信口開河，時而前後矛盾的煽動語言，不僅傷害自身的政治信譽，更嚴重摧毀了國民黨多年經營的品牌形象，驅趕廣大中產選民倒向民進黨，造成國民黨的空前大敗。

以上四點，只是熒熒大者。這樣的韓國瑜，難道不應該誠心悔過、誠懇地向全體國民黨支持者表達些什麼嗎？

二號苦主：關注民主發展的中立選民

這批選民的人數雖不多，但在兩大黨往往勢均力敵的情況下，他們選票的流向就成了影響選舉勝敗的重大關鍵。譬如，中立選民在2008年總統大選，大批倒向當時形象清新的馬英九，造成深陷陳水扁貪腐醜聞的民進黨慘敗；2018年地方選舉，這類選民又反對被批評為濫權的民進黨政府，或者選擇投入囊括多數軍公教與地方派系支持的藍營、或者選擇不投票，才使民進黨在完全執政的優勢下仍然大敗。可以說，沒有這批選民，就不會有2018年的「韓流」。

但韓國瑜選後的表現，是讓這些人失望了。不管是違背「做好做滿」承諾，被動參選總統，或者是種種荒唐突梯的言行，都引發了中立選民的不滿。觀察許多知名網路論壇，舉目所及，多是曾實際投票支持韓或給予道德聲援的選民的失望與憤怒。而這些情感受傷、尊嚴被冒犯的選民，最後選擇投入民進黨的懷抱，才會造成蔡英文囊括817萬票的空前大勝。他們不見得支持蔡的能力、品行或政策，只是被韓張狂的言行逼到對立面，形成民進黨支持度「虛胖」的假象，也給了民進黨選後為所欲為的底氣與膽色，受傷最大的還是台灣社會整體。

所以，韓國瑜理應向這些對政治進步懷抱理想，願意給他一個機會的中立選民道歉，讓台灣政黨政治發展有「重開機」的機會。

三號苦主：「韓粉」們

或許有人會說，「韓粉」在得勢時囂張跋扈，稍不合意就對人「出征」，又挾聲勢「趕『瑜』上架」，選後幻想破滅，還遭主流民意譏嘲為「不理性、沒水準」的盲流(mob)，可謂「自業自得」，但筆者不做如是觀。

因為，無論是帶支持者上街，還是帶支持者回家，都是政治領導人無法推卸的責任。倘若韓國瑜在2019年初保持清醒，堅持「做好做滿」高雄市長，「韓粉」們當會尊重其決定，在非民進黨候選人中擇優支持。正是韓國瑜師心自用、誤判情勢，意圖挾「韓粉」以自重，才會導致稍具理性的支持者失望離開、進而讓激進派「韓粉」挾持整個藍營，導致多數中立選民出於恐懼與厭惡，轉向民進黨以「教訓」狂暴化的韓陣營。

因此，韓國瑜應該誠心為他只能把支持者帶上街頭，卻沒有能力與意願勸他們回家，向支持者及社會誠心道歉。

罷免繫乎民意　反省盡其在己

面對聲勢浩大的「666罷韓行動」，韓國瑜採取的冷處理、提告、阻止罷韓廣告、杯葛罷免投票所覓址等戰術，都已被證明失敗，徒然自滅威風、長他人聲勢。而高雄高達五成以上的罷韓民意，並非全是綠營選民，而是包括中立及淺藍選民。這些對韓失望憤怒的市民，多數聚焦他違反承諾、帶職參選總統的行為。韓國瑜想逃過罷免，又或者想在被罷免後仍保存一定的政治能量，恐怕只剩下「誠懇道歉，尊重民意，重拾初心」這條路徑。

如何道歉的部分，本文已論述甚多。尊重民意，只怕也是不得不然。至於「重拾初心」一節，筆者還是願意向韓市長提出以下的建議：

當時「韓流」之所以在短期內爆發的原因，不外乎「韓敢於直言對抗民進黨的濫權囂張」、「韓道出基層民眾擔心生計與未來的心聲」，以及「韓堅定支持中華民國的立場」等三點。

現階段，民進黨政府由於剛獲得大勝、又防治新冠肺炎有成，正處於民調甜蜜期，韓國瑜要訴求反對民進黨濫權違法，暫時沒有著力點。但隨著總統府洩密案仍在發酵，會有更多民眾想起民進黨過去四年種種違憲、違法、濫權的行徑，這將給韓陣營一絲反攻的機會。

其次，新冠肺炎疫情衝擊全球經濟，台灣是外貿導向的中型經濟體，當中、美、歐、日等主要市場陷入經濟衰退，台灣不可能獨好。而民進黨在勝選後，不僅沒有持續推動台灣經濟的長期結構性改革，就連短期因應疫情的紓困也搞到民意不滿，任何政治人物只要能與民意同呼吸，就不怕沒人支持。君不見新北市長侯友宜霸氣宣布承擔紓困民眾認證的法律責任，要基層公務員從寬認定，立刻廣獲多數民意支持？同屬直轄市長的韓國瑜，怎麼不知跟進，為艱苦的基層大眾發聲？

最後，韓國瑜近期為凝聚藍營選民支持，提出「前進東沙島」的主張，顯然是吸取了馬英九前總統的故智，想操作南海議題，來博取媒體關注與民意支持。但韓營的策士也許忘了，當年馬政府處理此一議題，並非為了政治操作以挽救「朱王配」與國民黨立委的選情。當年是因為菲律賓做提出南海仲裁案，不僅設詞不讓台灣參加，其主張還可能侵害我國的主權與法律權益，這才讓馬政府的南海行動具備正當性。

這些主客觀條件，在當前都不存在；且東沙島僻處一隅，在各國困於新冠肺炎疫情的此刻，很難吸取多數民意與國際傳媒的關注。因此，韓陣營僅僅憑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可能在八月實施奪取東沙島軍演」的外國媒體報導，就想要前進東沙島，雖然守護主權與協助漁民其心可勉，但現實上卻難免予人「東施效顰」之感，也就難怪此議一出後，黨內學者專家幕僚等少有人附和，最後胎死腹中。

韓必須謙卑自省　方能捲土重來

筆者誠心建議，韓陣營與其在南海議題上炒冷飯，試圖爭取關注此一議題的深藍選民支持，不如「對症下藥」，認清現在支持罷免他的群眾，乃是綠營、淺藍與中立選民的組合。而這些選民在涉外議題上，比較重視我國的國際參與及主權地位。因此，韓國瑜應該針對中共政權近日再度阻止我國參與世界衛生大會（WHA），以及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即將在5月21日-22日舉行的全國人大、政協「兩會」上發表演說，可能涉及台灣議題等最新兩岸動態，還有最重要的六四事件週年等發表重大談話，重申他堅決反對「一國兩制」、堅定捍衛中華民國的立場，反而可以爭取更多原本傾向罷免的群眾的同情與支持。不過，也許是為了符合冷卻罷免能量的低調作風、專注市政，韓市長最終並沒有對以上事件發表意見。

最後，筆者想提醒韓市長，台灣人民具備寬厚仁善的秉性，除非一個人犯下人神共憤的滔天大罪，不然台灣社會都願意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韓市長當時也是憑藉直白、平易近人的特質，坦然面對自己早期從政的種種不稱職表現，誓言從失敗吸取教訓，為人民「做牛做馬」，才能獲得許多選民的支持。

古語有云：「止謗莫若自修」，如果韓市長能夠誠懇自省，向全民剴切認錯，回到「韓流」發軔時的初心，誓言為弱勢者謀福利、為國家爭尊嚴，縱使最終仍以些微票數遭到罷免，台灣人民也許會認為「前債兩清」，給他徐圖再起的機會。捨此不由，只怕6月6日終結的不只是韓市長的任期，而是他整個政治生命與國民黨再興的契機。還望韓市長慎謀之。

＊作者為職業外交官。本文原刊《新共和通訊》，授權轉載。